……
“这活真不是人干的,他嘛德,还扣了老子10块钱。”
“嗯,回来了?”
阿力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一进门,把断了带子的单肩包扔到床上,一脸鄙夷的表情。我握着手机,正在吃鸡,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
“扣了老子十块钱,让他看病吃药。”
“咋啦?”我知道他一定是受气了。出去干活,受气的事很多,我不以为然。
“不就是贴错几个标签,弄错几个发货地址吗?下次宝马奔驰来接我,我都不去,日!”
“不就是十块钱的事吗,让他死全家。”我随便骂了一句,喊道,“阿力,快点上线,今天我是碰到猪队友,总是血虐我,你赶紧上,从侧面扔手雷……”我已经在床上打游戏、保持坐卧姿势一整天,全身麻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打过这一关,誓不罢休。
“上个锤子!我的流量都快没了,今天干活时玩了一把,没……没流量了。”
“你不是挣大钱了吗?”
在我们这些看来,一百块的钞票算是大钱,阿力今天挣了一百一十块,算是小富,小富则安。
“我得省着点花,这回我也一周不出去干活,免得‘三和大神’的光环被你夺去。”
阿力凑过来看我吃鸡,他是个吃鸡的行家,明知道观棋不语非君子,偏要做个小人,不停地提醒我跳跃、捡空投箱、换武器,呆在安全区……
我喜欢他做个小人,在旁边助阵,哪怕出错,我也不指责他。
因为,经过一整天虚无的网上生活之后,身边多一个生物,特别是会说话的高级生物,又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将是我一天最开心的美妙时刻。
阿力的口吃只有在打游戏时才会彻底不见,他一边指挥我,一边说:
“我听说,龙华公园里新来一个哥们,一来就没见他干过活,哪怕是临时的小活也没干过。一个多月,整天在公园里睡大觉、网吧里上网打游戏,彻底躺平……
你说,这哥们是不是神人?目前看他是当之无愧的“超级三和大神”,哪天咱去拜访拜访他。”
这个“超级三和大神”的称号,不是谁都能当的,必须要有坚定的信念和做派——非常自律,连续一个月不出工还能活得滋润、活得自在,没有任何外界和内在的压力,能自由地欣赏日月星辰和人间百态,仿佛是尊菩萨。
他们的境界和自带光环一直影响着我们这些三和大神圈的众多追随者,我们把他们看作精神领袖。
虽然他们修成正果去了所有精神领袖应该去的地方——天堂或精神病院,但并不妨碍我们继续对他们顶礼膜拜。
谁让他们是“超级三和大神”呢!
现在,配得上这种称号的人物越来越少,物以稀为贵,人以奇为俊,这哥们的境界真的有传的那么神?我表示怀疑。
三和大神的历史告诉我,众多的“超级三和大神”修炼者,要么熬不住中途放弃,要么转行做了乞丐,完全背离了三和大神的道德底线……
“人家身上有钱,不用出去干活呗。”我羡慕道,“我如果有一千块,我也能撑半年不干活。”
“我五百都行。”
“就你?”
我看了一眼有些消瘦的阿力,突然想起早上要是阳光点燃了他的床铺,他会不会疯掉?
十块钱他都诅咒人家生病,床铺被烧,他会不会一辈子与太阳作对,永远不见阳光,诅咒它早点坍塌、消失、灭亡?
我们的床铺都是木板和纸箱子拼凑起来的,那可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唯一资产!
“怎么?不信?要不是每月还要给房东40块钱的房租,我肯定是够的。”
他指着手机游戏地图,示意我爬上去换狙击步枪,
“但话说回来,我可不想像那哥们一样露宿街头,晚上被公园巡逻的保安用棍子戳醒。
那些保安坏得很——他们先把你弄醒,趁你还迷瞪着,把你扔到水里,呛你个半死不活,你以后再也不敢在公园睡觉——这样会影响市容市貌、以及某种说不清楚的文明建设……
咱可不一样,咱有出租屋,咱有床,咱有家呀,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家里生活、躺平,谁也不敢把咱咋样,是不是大勇?”
“你说的都对,就有一点需要指正:保安戳醒他是为了他好,怕他在地上睡觉会得风湿性关节炎。”
“得关节炎也比呛死强,”阿力坚持道,“你这么聪明,我问你一个问题。”
“啥子问题嘛?”
“你说,呛个半死不活难受,还是以后得关节炎更难受?”
我不假思索地说:“得关节炎更难受!我们村里的老人每年冬天都难受得要死。”
“呛个半死才更难受。”
“为啥呢?”我不解。
“呛个半死不活是现在难受,得关节炎是以后难受,但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可能关节炎不会发生,而为了这可能不发生的事情,却要忍受呛水的难受,你说难受不难受?
双重难受!”
他说得似乎很有道理,我感到难受,我的肚子在咕咕地难受——
饿了!
……
有了收入,晚上阿力大方地请我吃夜宵。
大排档已经下班,三和大道边上有一些白天躲避城管不敢出现的冰凉粉、麻辣烫摊位,
可是,这些我们都吃不起。
我和阿力选择了街尾的一家据说七年都没涨过价的包子铺,六块钱两个人管饱,榨菜与辣椒随便吃、不要钱,还可以喝啤酒——一种上头很快,大超市便宜处理的边疆牌子啤酒。
之所以便宜,是因为临期。
我们不在乎它临期不临期,阿力这样说:
“酒,有什么过期不过期的?放得越久,越醇厚绵恒。喝,今天我管够,不就是酒吗?!不醉不归……”
我也说:“咱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喝,喝死算球!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明日又算是个球。”
“球也不是!”
我们大笑着,幸福地笑着,像是从来都没有这样快乐过。
但酒确实是酸溜溜的,如同某种动物的排泄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