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风雪依旧,呼啸声仿佛带着咸阳的血腥与阴谋,吹打着每一个人的心。
蒙恬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此刻沟壑纵横,每一条纹路都写满了悲愤。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似乎要将这无边的恨意碾碎。
“公子,末将愿率一支精骑,星夜南下,首扑咸阳,将那赵高、胡亥之流,碎尸万段!”
声音嘶哑,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刘据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蒙恬,目光深邃,不起波澜。
帐内的火盆噼啪作响,炭火的光芒映照着他年轻却异常沉稳的脸庞。
许久,刘据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将军稍安勿躁,南下,势在必行。”
“但,不是现在。”
蒙恬眼中怒火再次升腾,几乎要喷薄而出。
“为何?难道要坐视那些奸贼窃国,残害忠良?”
刘据轻轻摇头,目光转向帐外那片被风雪笼罩的苍茫大地。
“将军可曾想过,若我们尽起大军南下,这上郡,这北境,谁来守护?”
“匈奴一旦趁虚而入,长城失守,届时,大秦将腹背受敌,烽火遍地。”
“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盆冰水,浇在蒙恬几近燃烧的理智上。
他粗重地喘息着,眼中的血红渐渐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痛苦与挣扎。
刘据走到他身前,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肩上。
“蒙毅将军的血,还有那些枉死忠魂的冤屈,我们一日不敢或忘。”
“但这笔账,我们要堂堂正正地去算。”
“一个稳固的后方,一支百战百胜的铁军,才是我们讨逆的底气。”
蒙恬的身躯微微颤抖,他看着刘据,这个不久前还被他视为稚嫩的公子,此刻却展现出远超年龄的冷静与远见。
“公子是说…先平北患?”
刘据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如同雪夜里的寒星。
“不错。”
“匈奴年年寇边,劫掠我大秦子民,烧我房屋,掠我牛羊,此乃心腹之患。”
“不将其彻底打服,打怕,我们南下之后,北境必将陷入战火。”
“我意,趁着咸阳那些人还未将屠刀真正挥向我们,也趁着他们以为我们会因内部消息而自乱阵脚,先行解决匈奴。”
“我们要打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仗,一场足以震慑草原百年,让匈奴闻风丧胆的歼灭战。”
蒙恬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他毕竟是统帅数十万大军的老将,瞬间明白了刘据的深意。
“公子所言极是。”
蒙恬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多了一份属于统帅的冷静。
“只是,匈奴骑兵来去如风,其单于头曼,也是个有勇有谋的枭雄,想要一战将其歼灭,恐怕不易。”
刘据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张扬,却又深藏着成竹在胸的自信。
“不易,才更有意思。”
“若匈奴不堪一击,我又何必将他们视为心腹大患?”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
“将军,我们需要一个诱饵,一个足以让头曼倾巢而出的诱饵。”
“同时,我们需要一张天罗地网,让他有来无回。”
蒙恬眼中精光一闪:“公子己有计较?”
刘据走到沙盘前,那上面是上郡乃至更北草原的详细地形。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缓缓移动,最终点在一个不起眼的山谷。
“此地,名为‘狼牙谷’。”
“地势险要,入口狭窄,腹地却相对开阔,一旦被困,插翅难飞。”
“我们便在此处,送头曼一份大礼。”
风雪似乎小了一些,帐内的气氛却因这即将到来的血战而变得凝重,又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
刘据的计划大胆而冒险,却又透着一股狠辣的精准。
他不仅要胜,还要胜得匈奴百年不敢南望。
蒙恬看着沙盘,又看看刘据,这位年轻的公子,仿佛一夜之间,从一块璞玉被打磨成了锋芒毕露的神兵。
他身上的那股沉静与锐利,让人心折,也让人敬畏。
“末将,愿为公子马前卒。”
蒙恬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刘据扶起他,神色郑重。
“将军与我,名为君臣,实为战友。”
“此战,关乎大秦北境安危,关乎我等生死存亡,更关乎我们能否有足够的实力,去清洗咸阳的污浊。”
“传令下去,斥候营全力探查匈奴主力动向,尤其是头曼单于的王庭所在。”
“各部将士,养精蓄锐,十日后,我要看到一支崭新的虎狼之师。”
“是!”
探马与蒙恬相继领命而出,帐内只剩下刘据一人。
他重新坐回案前,端起那杯早己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冰冷的茶水滑过喉咙,让他更加清醒。
头曼…有勇有谋么?
他需要一个这样的对手。
一个足够强大的对手,才能让这场胜利,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也只有征服这样的对手,才能真正让草原臣服。
他要的,不仅仅是一场军事上的胜利,更是一次彻底的征服。
让那桀骜不驯的草原雄鹰,也为他折翼低头,心甘情愿地承诺,永不侵扰上郡。
这,才是他南下之前,必须为大秦,为自己,打下的最坚实根基。
十日期限,转瞬即逝。
上郡的风雪并未因人间的杀伐之气而有半分收敛,反而愈发凛冽,像是要将这片土地彻底冰封。
然而,军营之中,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火热景象。
数万秦军将士,结束了漫长的等待与蛰伏,开始进行着最后的整备。
甲胄摩擦的声音,兵刃出鞘的清越,马匹不安的嘶鸣,汇聚成一曲战前的序章,低沉却充满力量。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手中的兵器,似乎多了一些陌生的锋锐。
工匠营这几日灯火通明,几乎未曾停歇。
刘据提供的几张图纸,在那些经验老到的工匠手中,迅速变成了现实。
一种新式的三棱箭簇,取代了部分旧有的扁平箭头。
它更易破甲,造成的创口也更难愈合,带着一种不计后果的狠戾。
强弩的机括得到了改良,上弦速度更快,射程却未有丝毫减弱,反而因新配备的望山,精准度大幅提升。
骑兵的马鞍两侧,多了一对毫不起眼的铁环——马镫。
这小小的改进,却足以让骑士在马背上解放双手,无论是劈砍还是射箭,都将更加得心应手,人马合一不再是少数精锐的专利。
起初,老兵们对这些“新玩意儿”还带着几分疑虑,几分不以为然。
毕竟,他们 习惯了旧有的征战方式。
然而,当第一批换装新械的士卒在校场上展示出惊人的杀伤力与便捷性后,所有的质疑都烟消云散。
一名寻常弩兵,依靠新式强弩与望山,竟能在百步之外精准命中草人咽喉。
一名骑兵,双脚踩实马镫,纵马疾驰间,手中长戟挥舞如风,力道与稳定性远胜从前。
震撼过后,便是狂喜。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之感,在每个士兵心中油然而生。
他们看向那位年轻公子的眼神,也从最初的审视与些许不确定,变成了炽热的信赖与隐约的崇拜。
刘据站在高台上,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他并未多言,只是偶尔对蒙恬交代几句细节。
前世卫青、霍去病之所以能横扫大漠,除了卓越的指挥与骑兵的骁勇,精良的军械亦是不可或缺的基石。
他所做的,不过是将那些被历史证明过的经验,提前数百年带到这个时代。
这些改进,看似微小,却足以在关键时刻,撬动胜负的天平。
“斥候回来了吗?”
刘据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身旁蒙恬的耳中。
寒风吹动他玄色的衣袍,猎猎作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眉宇间的沉静与锐利,比这风雪更令人心悸。
蒙恬沉声道:“回来了三批,皆言匈奴主力己向西迁徙,头曼的王庭,似乎也随之移动,但具置,仍在探查。”
“向西?”
刘据的目光投向沙盘,手指轻轻敲击着狼牙谷的位置。
“他想避开我军锋芒,还是另有所图?”
“公子,匈奴骑兵飘忽不定,头曼此人,狡诈如狐,恐怕不易判断其真实意图。”
蒙恬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
刘据微微颔首,脸上却无半分忧虑。
“无妨。”
“他动,或者不动,狼牙谷这个口袋,我们都己经为他张开。”
“他若不来,我们便主动去‘请’他。”
“传令下去,按原计划行事。明日拂晓,拔营,目标,狼牙谷外围预设阵地。”
“今日,让将士们饱餐一顿,好生歇息。”
“是!”
蒙恬领命而去,脚步沉稳有力,带着一股即将奔赴沙场的决绝。
夜色渐深。
巡逻的火把在风雪中明明灭灭,如同鬼火。
中军大帐内,刘据并未入睡。
他面前的案几上,铺着一张更为精细的地图,上面用朱砂标记着一个个点。
那是他根据斥候情报,结合前世记忆,推演出的头曼最可能选择的几条行军路线。
狼牙谷,是其中风险最高,但一旦成功,收益也最大的一条。
他需要头曼的配合。
需要这位草原雄主,展现出足够的“勇”与“谋”,然后一头撞进他精心编织的罗网。
只有这样,才能毕其功于一役。
帐外风声呼啸,隐约夹杂着狼嚎,为这雪夜增添了几分肃杀。
刘据端起温热的羊奶,轻轻啜饮。
腥膻的气息,此刻却让他感到一种异样的平静。
他的心,早己飞向了那片即将被鲜血染红的雪原。
头曼,你会让我失望吗?
一个念头,在他心底悄然浮现,带着一丝冰冷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