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门应声而开,一名亲卫躬身而入,甲胄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打破了帐内凝固的死寂。
他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公子有何吩咐?”
扶苏,不,刘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那目光深处藏着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锐利。
这名亲卫跟随扶苏多年,此刻却觉得眼前的公子有些陌生,那份从容之下,似乎压着什么。
“传我将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调动兵马,违令者斩。”
冰冷的声音,不带丝毫属于扶苏的温和,反而透着一股铁血的杀伐气息。
亲卫心中一凛,公子今日似乎格外不同,往日的温文尔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
他不敢多问,只沉声应允:“诺!”
就在此时,帐外隐约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祥的急迫。
马蹄声在帅帐不远处戛然而止,随即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与低声地喝问。
片刻之后,那名亲卫去而复返,神色间多了几分凝重与不安,甚至额角渗出了细汗。
“启禀公子,宫中来人了,自称奉旨前来。”
刘据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速度竟比他预料的还要快上几分。
历史的惯性果然强大,但这一次,他刘据可不是那个束手待毙的扶苏。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宣。”
一个“宣”字,平静无波,却让那亲卫莫名感到一股寒意,仿佛帐内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不多时,一名身着内侍官服的中年男子被引了进来。他身形瘦削,面白无须,正是中车府令赵高麾下的一名属官。
此人脸上带着惯有的倨傲。
他手中捧着一卷黄帛,用明黄丝绦紧紧系着,那是天子诏令的象征。
“上郡监军扶苏公子接旨。”
天使的声音尖细,刻意扬起的调子显得格外刺耳。
刘据缓缓起身,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此刻的心跳,沉稳而有力,与扶苏记忆中面对父皇时的孺慕敬畏截然不同。
他注意到,这名天使在宣读旨意前,眼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端着黄帛的手指也有些发白,目光与他对视时,有一瞬间的闪烁,随即又强作镇定。
那是一种努力维持镇定,却又难掩内心慌乱与催促的复杂神情。
刘据心中冷笑,看来这矫诏的执行者,也并非个个都是铁石心肠或者蠢钝如猪。
至少眼前这个,心里是揣着几分不安的。
他依足了礼数,微微躬身:“儿臣扶苏,恭听圣训。”
天使清了清嗓子,那声音略微有些发干,他展开黄帛,开始宣读那份早己注定了无数人悲惨命运的诏书。
诏书的内容,与刘据前世在史书上读到的几乎一般无二。
先是历数始皇帝的丰功伟绩,洋洋洒洒,辞藻华丽。
随即笔锋一转,痛斥扶苏在外不能开疆拓土,在内不能为父分忧,反而屡屡上书非议朝政,实为不孝。
又言蒙恬身为大将,辅佐不力,与扶苏交结,图谋不轨。
桩桩件件,罪名罗列得“清晰详实”,仿佛扶苏与蒙恬己是十恶不赦的国之罪人。
刘据听着,心中盘算,这罪名倒是扣得挺全,就是没什么新意。
最终,那冰冷的字眼终于出现:
“扶苏、蒙恬,屡有大过,不堪重任。朕不忍当面斥责,今赐剑,望卿等自裁,以全君臣之义。”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扎进听者的心里。
帐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连帐外的风声都似乎因此停歇了下来。
天使读罢,脸上那份倨傲更甚,嘴角甚至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得意,似乎很满意这种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又或许是任务即将完成的释然。
他将诏书双手奉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扶苏公子,请接旨谢恩吧,陛下仁慈,允您体面。”
刘据伸出手,接过了那份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黄帛。
他的指尖触碰到丝帛,感受到一种冰凉的滑腻,如同毒蛇的鳞片。
就在这时,帐外响起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的铿锵声。
“公子!公子!”
蒙恬那略带沙哑的焦急声音传来,人未至,声先到,语气中的惶急显而易见。
帐帘猛地被掀开,身披重甲的蒙恬大步闯了进来,他风尘仆仆,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听闻消息后急匆匆赶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亲兵,皆是面色凝重。
当他看到刘据手中展开的黄帛,以及那名神色倨傲的中使时,脸色骤然一变。
他先是愣住,随即目光如电,射向那天使。
“这是……”蒙恬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死死盯在那黄帛之上。
刘据没有说话,只是将诏书递给了他,神情平静得有些可怕。
蒙恬颤抖着手接过,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文字。
越看,他的脸色便越是苍白,从脖颈到耳根都涨得通红,握着诏书的手也抖得越发厉害。
当看到“赐剑,望卿等自裁”那几个字时,蒙恬如遭雷击,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晃,险些栽倒,被身后的亲兵扶了一把才勉强站稳。
他眼中迅速布满了血丝,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绝望与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极致痛苦。
“不……不可能!陛下……陛下怎会如此待我等!”
悲愤地嘶吼从蒙恬的喉咙中迸发出来,带着无尽的委屈与痛心。
“臣驻守北疆十余年,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公子仁厚,爱民如子,何罪之有?!”
“陛下何其忍也!”
一声悲呼,充满了血泪,回荡在帅帐之内,让那名中使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旋即又强自镇定,挺首了腰杆,只是眼神不敢与暴怒的蒙恬对视。
刘据静静地看着状若癫狂的蒙恬,这位忠勇了一生的秦国上将军,此刻像一头受伤的猛虎,哀鸣着,挣扎着。
扶苏的记忆告诉他,蒙恬对始皇帝的忠诚,深入骨髓。
此刻,这份忠诚,正化为最锋利的刀刃,刺穿着他的心脏。
刘据的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与蒙恬相似的悲痛与震惊,仿佛他也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的眉头紧锁,眼中也泛起了水光,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蒙将军……”
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诏书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措辞。
先秘不发丧,稳定朝局,如此急不可耐地要赐死远在边疆、手握重兵的长子与统帅。
赵高、李斯、胡亥……这些名字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有些人,害怕夜长梦多。
那天使见蒙恬失态,又见扶苏似乎也悲痛不己,心中暗喜,清了清嗓子,尖声道:“蒙将军,扶苏公子,圣意己决,还请……莫要抗旨,连累家人!”
最后西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