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脑内迷宫
宴会厅里，死寂得能听见尘埃落下的声音。
阿四的手还搭在林默的肩膀上，那具身体有温度，有心跳，却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软件的、崭新的硬件，空洞得令人心慌。
“掌柜的？林默！”阿四使劲摇晃着他，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别玩了行不行！大BOSS都死了，该分装备了！你这时候掉线，会被系统判定为消极比赛的！”
林默的头随着他的摇晃无力地摆动，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映不出阿四焦急的脸，也映不出这个刚刚结束了七十年恩怨的世界。
“没用的。”
黑猫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忍。它从林默的肩膀上跳下来，稳稳地落在地上，尾巴平举，像一根黑色的标尺。
“他的意识，被那个混蛋……关进去了。”
黑猫抬起爪子，指向阿四怀里那个还在发光发烫的玻璃罐。
那颗大脑，此刻就是一座最坚固的监牢。
“关进去了？那……那怎么办？砸开？”阿四的大脑已经彻底变成了一锅浆糊，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物理破解。
“砸开它，你就相当于亲手执行了死刑，一次性干掉两个。”黑猫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个单细胞生物，“一个是张小桃残存的记忆数据，另一个是你掌柜的意识程序。你想当这个刽子手吗？”
阿四的身体猛地一僵，抱紧玻璃罐的力道却更大了，生怕自己手一抖，就成了全村的罪人。
“那也不能就这么干看着啊！”阿四急得团团转，“猫爷，你是总参谋，快下指令啊！我们现在是该敌后潜入还是正面强攻？”
小倩飘了过来，她身上的怨气已经完全收敛，只剩下纯净的灵体光芒。她伸出半透明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林默的脸颊，那只手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她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担忧与决绝的神情。
七十年前，他为她挡住了毁灭。
七十年后，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囚禁在另一个地狱。
“他的意识，和这颗大脑的记忆迷宫链接在了一起。”黑猫绕着林默和阿四走了两圈，像一个正在勘察现场的侦探，“张菁华说的没错，一个数学天才为自己构建的记忆迷宫，是最完美的牢笼。因为它的规则，只有构建者自己懂。”
“规则？”
“对，规则。任何系统都有后台代码。张小桃的大脑，现在就是一个封闭的、自洽的、拥有底层逻辑的操作系统。”黑猫停下脚步，仰头看着阿四，“而你掌柜的，就是个被强行拖进去的、没有管理员权限的陌生程序。他要么被这个系统的防火墙……也就是那些冰冷的公式和逻辑……同化，彻底迷失，要么……”
黑猫顿了顿，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凝重。
“要么，他找到这个系统的核心指令区，也就是‘语言中枢’，在那里夺取控制权，或者找到‘安全出口’。”
与此同时。
林默的“视线”里，没有宴会厅，没有阿四，也没有光。
这里是一片无垠的、纯黑色的虚空。
无数散发着微光的、由0和1组成的金色数据流，像宇宙中的星河，在他“身体”周围缓缓流淌。他没有身体，只是一团有独立思想的意识聚合体。
他尝试“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尝试“移动”，却只能在这片虚空中无目的地漂浮。
张菁华死前的诅咒，像一行冰冷的代码，烙印在他的意识核心里。
【……一个只有数字和逻辑的牢笼……你会永远被困在里面……】
“牢笼？”
一个无声的念头，在他的意识中形成。
“老子当铺的柜台都比这破地方复杂。至少我那还有灰尘和没结的账单，你这儿有什么？”
他开始审视这个世界。
这里的一切，都遵循着某种极致的、冰冷的规律。那些0和1的数据流，并非杂乱无章，它们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却能感受到其精密性的方式，构建着这个空间。
突然，前方的虚空中，浮现出一条由无数金色光点构成的、长长的通道。
通道的入口处，悬浮着一道由复杂几何图形构成的“门”。
门的上方，闪烁着一行同样由光点组成的、清晰的数学公式。
【?ε>0, ?δ>0, 当 0<|x-x?|<δ 时, 有 |f(x)-A|<ε，则 lim(x→x?)f(x)=A。请证明，并找出下一个质数。】
“……”
林默的意识沉默了。
这是他妈的极限的ε-δ定义法？
他一个开当铺的，上一次接触这玩意儿，还是在七十年前的大学课堂上，为了应付那个古板的数学教授。
门是锁着的。
钥匙就是答案。
“行，玩这个是吧。”
林默的意识体没有手，但他那股子不耐烦的劲头，却比任何动作都清晰。
他没有去硬算。
他“看”向了构成这道门的几何图形。
每一个节点，每一个转角，都对应着公式里的一个变量。整个图形的结构，就是这道证明题的逻辑框架。
“漏洞百出。”
一个念头闪过。
他没有去解题，而是直接找到了这个逻辑框架中最薄弱的环节——一个关于变量取值范围的隐性假设。
他的意识，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向那个逻辑漏洞。
“嗡——！”
整道光门剧烈地颤抖起来，上面的公式瞬间乱码，化作无数破碎的光点。
门，开了。
通道的尽头，出现了第二个数字“2”。
第一个质数。
林默的意识体，缓缓飘进了通道。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张小桃，那个只活在传说中的数学天才，用她的大脑，为自己建造了一座名为“逻辑”的，无边无际的墓碑。
而他，现在是唯一的盗墓人。
宴会厅里。
阿四怀里的玻璃罐，光芒忽然闪烁了一下，变得比刚才更亮了一丝。
“有反应了！”阿四像是抱着一个快要孵化的恐龙蛋，激动地喊道，“猫爷，他是不是在里面跟防火墙打起来了？我们用不用在外面喊个‘掌柜的加油’？”
“闭嘴。保持安静。”黑猫的耳朵动了动，它蹲在林默脚边，将一只爪子轻轻搭在林默的脚踝上，闭上了眼睛。
一股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精神波动，顺着它的爪子，传递到它的感知里。
“他在前进。已经通过第一层认知屏障了。”黑猫睁开眼，语气里有一丝意外的赞许，“这家伙，脑子还没彻底生锈。”
“那我们能做什么？”小倩飘到黑猫面前，声音里带着恳切。
黑猫抬起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边那群已经完成了复仇，正茫然地悬浮在半空的民国学生鬼魂。
“我们需要一个‘信号放大器’，和一个‘翻译器’。”
黑猫解释道：“林默现在是被困在一个单机系统里。我们需要建立一条通讯线路，让他能接收到外部信息，也让我们能知道他到底遇到了什么。”
“怎么做？”阿四问。
“你，抱着罐子，就是物理连接器。罐子是主机，林默的身体是终端，你就是那根网线。”黑猫指向阿四，“你的任务很简单，抱稳了，别断网。”
阿四立刻挺直了腰板，用一种守护传国玉玺的姿势抱住了玻璃罐。
“没问题！我就是全村最稳的网线！”
黑猫又转向小倩：“你，是信号源。你和张小桃的灵魂本源最为接近，你的精神能量，是唯一能穿透那层逻辑屏障，被林默感知的‘光’。你要做的，就是用你的意念，持续不断地‘呼唤’他，为他指引方向，让他知道出口在哪。”
小倩重重地点头，她闭上双眼，整个魂体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那光芒如水波般，缓缓笼罩住阿四和那个玻璃罐。
“至于‘翻译器’……”黑猫的目光，扫向了那群学生鬼魂。
他们，就是翻译器。
林默的意识，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由逻辑和悖论构成的走廊。
他解开了“薛定谔的猫”的叠加态盒子，走出了“芝诺的乌龟”永远追不上的悖论赛道，甚至在一个由康托尔集合论构成的房间里，证明了无穷大之间也有大小之分。
这个大脑迷宫，比他想象的更复杂，更庞大。
张小桃不仅仅是在构建迷宫，她是在用数学和逻辑，重新定义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宇宙。
这里的每一粒“尘埃”，都是一个精准的数字。
这里的每一寸“空间”，都是一道严密的公理。
他越往深处走，压力就越大。
周围的虚空不再是纯黑，而是开始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破碎的记忆画面。
冰冷的手术台，刺鼻的消毒水味，还有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温文尔雅地笑着。
【你的大脑，是独一-无二的……将成为最伟大的杰作……】
这些记忆碎片，像病毒一样，试图侵入他的意识。
就在这时，一缕柔和的、带着悲伤却无比坚定的光，穿透了这片逻辑的宇宙，照亮了他前方的路。
是小倩。
他“听”到了她的呼唤。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方向性的指引，像一座黑暗大海中的灯塔。
林默的意识精神一振，朝着光的方向加速飘去。
很快，他来到了迷宫的核心区域。
这里没有走廊，没有门。
只有一面墙。
一面无边无际的、由亿万个闪烁的函数和向量构成的，顶天立地的光墙。
光墙的表面，无数复杂的公式像瀑布一样流淌、变化，它们互相嵌套，彼此关联，构成了一个动态的、无解的防御系统。
【希尔伯特空间无穷维线性算子理论】
一行冰冷的大字，悬浮在光墙顶端。
林默的意识，第一次感到了棘手。
这不是一个漏洞或者一个悖论。
这是一个完整的、自洽的、堪称宏伟的数学堡垒。
想要通过这里，只有一个办法：解开它。
用纯粹的、庞大到恐怖的计算力，正面攻破它。
而他一个人的算力，就像想用一把小水枪去浇灭整片森林的大火。
“操……”
一个无声的咒骂，在他的意识里回荡。
更糟糕的是，这个空间的“天花板”，开始缓缓下降。
那不是天花板。
那是一把放大了亿万倍的、闪烁着金属寒芒的……手术刀。
刀尖，正对着他的意识核心。
刀柄上，连接着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和一张张菁华年轻时微笑的脸。
【距离：1.00 cm】
一行红色的数据，出现在林默的“视野”中。
【距离：0.99 cm】
时间不多了。
他需要一台超级计算机。
现在，立刻，马上。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的意识中形成。
既然无法独自计算，那就……摇人！
他调动起全部的意识力，将一个纯粹的、不包含任何语言，只包含“计算”、“求助”、“矩阵”这几个核心概念的信号，顺着小倩那道光的来路，狠狠地发射了出去！
“噗！”
宴会厅里，黑猫猛地睁开眼睛，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像是被高压电狠狠地来了一下。
“他妈的……这家伙想干嘛？他把一道希尔伯特空间的矩阵题……丢出来了！”黑猫的声音都变了调，“他疯了吗！这算力要求，把全世界的超算中心拉过来都得算上几天！”
阿四听不懂什么空间，什么矩阵，但他听懂了“几天”。
“几天？掌柜的在里面还能撑几天？”
黑猫没有回答，它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玻璃罐。
罐体表面的光芒正在剧烈闪烁，如同一个即将过载的CPU。
小倩的魂体也变得明灭不定，显然，维持信号通道和接收林默那庞大的“问题数据包”，对她的消耗也极其巨大。
“没办法了！”小倩咬着牙，猛地转身，面向那数百名茫然的学生鬼魂。
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超越个人恩怨的、属于“引路人”的威严和恳求。
“诸位同学！”
鬼魂们齐齐望向她。
“七十年的怨恨，已经了结。但林先生……那个救了我，也为你们的复仇提供了契机的人，他被困住了。”
小倩伸手指着那个玻璃罐。
“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刀，不是枪，而是你们的脑子！是你们生前所学的知识！是你们的天赋！”
她的声音回荡在宴会厅。
“菁华中学，曾是这座城市最好的学校。你们，曾是那一代人里最聪明的头脑。”
“现在，我需要你们，再上最后一堂课！”
“用你们的魂，用你们的念，组成一**一无二的……人体计算机！”
学生鬼魂们骚动起来。
他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茫然和悲伤，渐渐被一种陌生的、久违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在课堂上，被难题激起的……战意。
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看起来像是学霸的男生鬼魂，第一个飘了出来。
“希尔伯特空间……我生前，正好在研究这个。”
他的魂体上，开始浮现出淡淡的公式光影。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成百上千的鬼魂，不再是怨气冲天的军团。
他们自动自觉地，按照某种奇特的规律，开始排列组合。
文科生在外围构建逻辑框架，理科生在核心处理矩阵运算，几个艺术生鬼魂，甚至开始用魂力具现化出草稿纸和坐标系。
他们，正在用灵魂，搭建一台前所未有的……鬼魂超算。
阿四张大了嘴，看着眼前这堪称魔幻的一幕，喃喃自语。
“我操……这他妈是……最终奥义·学霸的领域吗？”
黑猫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
“快！把掌柜发出来的第一组矩阵数据，投射给他们！”
小倩会意，她将魂力凝聚于指尖，对着那群鬼魂方阵，凌空一划。
一道由无数数字构成的复杂矩阵，清晰地投射在半空中。
鬼魂超算，正式开始运行。
宴会厅里，只剩下无数灵魂低声运算的嗡鸣。
而在那个逻辑迷宫中，林默看着那把距离自己只剩下不到一厘米的手术刀，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的，无声的笑容。
“结账时间到了，混蛋。”
***
三济典当铺流水账（戊戌年三月十一日亥时中）
■阴德点收支
收入：0点
支出：9点（已于丑时末支付，用于赎回【林默之魂（残片）】，当前无可用阴德）
当前余额：0点
■特殊事项记录
?林默意识进入【张小桃】大脑构成的【脑内迷宫】，遭遇多重逻辑与数学悖论构成的屏障。
?林默凭借其七十年前的学识与流氓解题法，成功突破外层迷宫。
?在【小倩】的精神信号指引下，林默抵达迷宫核心，遭遇终极防火墙【希尔??????空间难题】。
?遭遇张菁华残留的恶念所化的【记忆手术刀】追杀，陷入危机。
?林默成功向外界发出“算力求助”信号。
?黑猫制定“内外联动”营救计划，阿四担当物理链接，小倩担当信号中继。
?小倩成功策反【亡魂军团】，将其重组为【鬼魂超算（Ghost Computer）】，开始协同运算，破解难题。
■物品损耗
?林默的脑细胞x N（正在高速燃烧）。
?阿四的世界观x 1（已彻底粉碎，进入不可逆的重塑阶段）。
?菁华中学亡魂军团的怨气x 1（已消耗，转化为学习力）。
■人员状态
?林默：意识被困，正在与最终BOSS（一道数学题）和时间（一把手术刀）赛跑，心态良好，已呼叫场外援助。
?小倩：从【复仇者】正式转职为【学霸军团总指挥】兼【人肉信号塔】，消耗巨大。
?阿四：从【守护者】临时客串【超算服务器网线】，正在怀疑人生。
?黑猫：总参谋，成功将一次意识救援行动，升级为一场大规模的学术研讨会。
?亡魂军团：已改名为【菁华中学奥数竞赛集训队（阴间特供版）】，正在攻克难题。
■下步计划
?执行【鬼算题】计划。
?确保【鬼魂超算】稳定运行，为林默提供足够算力。
?在【记忆手术刀】落下前，攻破【希尔??????空间】防火墙。
?寻找并定位【语言中枢】，夺取迷宫控制权。
?阿四需要考虑以后是去考研还是去当网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