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亲王府角门。
守门的侍卫看着眼前这个鬓发散乱、半边脸颊红肿、嘴角带血、浑身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女人,眼中满是惊疑和戒备。王熙凤早己顾不得什么体面,她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地上,对着紧闭的角门,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求见福晋!荣国府王熙凤……求见福晋!求福晋救命啊——!”
声音凄厉绝望,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很快,角门开了一条缝。紫鹃的脸出现在门后,看到王熙凤这副模样,惊得倒吸一口冷气:“琏……琏二奶奶?!您这是……”
“紫鹃姑娘!求求你!让我见见福晋!求福晋救救我和巧姐!求求你了!”王熙凤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扑过去抓住紫鹃的裙角,泣不成声。
紫鹃看着她脸上的伤和眼中的绝望,心头一软,也知事态紧急:“您……您快起来!随我进来!福晋刚歇下,我去通禀!”
暖阁内,烛火未熄。
黛玉披着一件素锦外袍,听完紫鹃急促的禀报和王熙凤那绝望的哭喊,眉头深深蹙起。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寒风卷着王熙凤那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呜咽声传了进来。
“带她去西厢暖阁。”黛玉的声音清泠,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别惊动旁人。让钱嬷嬷拿些消肿化瘀的药膏过去。”
西厢暖阁。
王熙凤蜷缩在一张圈椅里,紫鹃正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帕子帮她擦拭脸上的污迹和血迹。钱嬷嬷拿来药膏,轻轻涂抹在她红肿的脸颊上。王熙凤一动不动,如同失了魂的木偶,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在看到黛玉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才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求生光芒!
“福晋!”她挣扎着要下跪。
“坐着吧。”黛玉抬手止住她,目光落在她脸上那道清晰的掌印和嘴角的伤口上,眼神微微一凝。她走到主位坐下,声音平静:“怎么回事?”
王熙凤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她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将贾琏养外室、自己撞破、争执、被打的经过哭诉了一遍,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屈辱、绝望和心死。“……福晋!我……我错了!我瞎了眼!还指望那个畜生!贾府完了!彻底完了!求福晋看在我……看在我当年在府里对您……还有几分真心的份上,看在巧姐……看在那孩子无辜的份上!救救我们娘俩!给我们一条活路吧!”她泣不成声,重重地磕下头去。
黛玉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丝对眼前这个彻底被摧毁的女人的复杂情绪。当听到王熙凤最后那句“带巧姐,给我们一条活路”时,她心中己然有了决断。
“你想去哪儿?”黛玉的声音依旧平静。
“江南!”王熙凤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火焰,“扬州!我在那边还有几个早年放出去、如今还算安稳的陪房旧识!还有些……还有些当年经手盐务时留下的、不打眼的人脉!只要离开京城,隐姓埋名,总能……总能活下去!求福晋成全!”
黛玉的目光在王熙凤脸上停留片刻,那眼中的决绝和绝望不似作伪。她微微颔首:“好。”
她转向侍立一旁的钱嬷嬷:“钱嬷嬷,立刻去安排。用王府采买药材的车,后日卯时初,从西便门出城。送她们去通州码头,安排最快一班南下扬州的官船。用……‘李’姓,就说是我陪房嬷嬷的远亲,回南边投亲。”她语速极快,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福晋!”钱嬷嬷躬身领命,立刻转身去办。
黛玉又看向紫鹃:“去我妆奁里,把那匣子不打眼的小金叶子拿来。”
紫鹃很快捧来一个巴掌大的普通木匣。黛玉打开,里面是数十片小巧玲珑、形如柳叶、毫无印记的金叶子。
“拿着。”黛玉将匣子推到王熙凤面前,“路上用。到了扬州,寻个安生地方,带着巧姐,好好过日子。从此,世上再无王熙凤,只有李氏。”
王熙凤颤抖着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木匣,如同接住了最后的生机。她看着匣中那些在烛光下闪着温润光泽的金叶子,又抬头看向黛玉那张平静无波却仿佛蕴含着无边力量的脸,巨大的悲怆、感激、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瞬间冲垮了她!她再也忍不住,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第三日,天未亮透。
一辆半旧的青帷骡车,混杂在雍亲王府清晨采买的车队中,悄无声息地从西便门驶出。车厢内,王熙凤紧紧抱着裹在厚厚棉被里、仍在熟睡的巧姐。她脸上涂着厚厚的药膏,遮住了红肿,眼神却异常明亮,死死盯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渐渐模糊的京城轮廓。
再见了,荣国府。
再见了,贾琏。
再见了,那吃人的富贵牢笼。
骡车碾过积雪,朝着通州码头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此刻的荣国府,在经历了一夜的混乱后,迎来了更彻底的崩塌。
贾赦得知王熙凤和巧姐竟然失踪了,气得暴跳如雷,砸碎了手边所有能砸的东西,大骂“这个贱人卷款潜逃”!邢夫人哭天抢地,咒骂凤姐不得好死。贾政唉声叹气,束手无策。王夫人躺在病榻上,时而哭喊元春,时而咒骂黛玉,神智己然不清。至于贾母…..据太医所言有中风的症状。
江南的官船上。
王熙凤抱着巧姐,站在船舷边。江风猎猎,吹起她素净的衣袂。她望着两岸飞速倒退的青山绿水和浩渺的江面,脸上红肿未消,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新生的希冀。怀中巧姐咿咿呀呀地指着江上的飞鸟,咯咯首笑。
王熙凤低头亲了亲女儿柔软的头发,将她抱得更紧。
“巧姐儿,不怕。”她望着水天一色的远方,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娘带你……去江南。咱们……重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