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宴席,湘云并未前来赴宴,因湘云被掌掴气氛仍然有些压抑。虽丝竹管弦依旧,珍馐美味罗列,却难掩弥漫在空气中的难堪与压抑。贾母强撑着精神坐在主位,脸色灰败,脂粉也盖不住那份心力交瘁,宝玉坐在贾母一旁也是食不知味。
黛玉端坐席间,只略沾了沾面前几样清淡素菜,便放下了银箸。
时辰渐晚,风雪似乎更大了些。黛玉觉得这场不得不来的煎熬,该结束了。
她起身告辞“祖母,时辰渐晚,玉儿该告退了。”
贾宝玉猛然站起,首勾勾地盯着黛玉,“林妹妹!” “你不能走!我不许你走!”他几步冲到黛玉席前,却被赵嬷嬷挡在几步之外。
“宝二爷请自重!”赵嬷嬷道。
宝玉却置若罔闻,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黛玉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仿佛要用眼神将她钉在原地:“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走?!宝姐姐走了!你也要走!你们都丢下我!这府里还有什么意思?!冷冰冰!空荡荡!全是虚情假意!”他越说越激动,声音带着哭腔,手指胡乱地指向西周,仿佛在控诉整个世界。
“宝玉!你胡说什么!”贾母连忙呵斥。王夫人也慌忙起身:“我的儿!快住口!”
“我偏要说!”宝玉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瞪着贾母和王夫人,像个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孩子,“老祖宗!太太!你们心里只有那劳什子的规矩体统!只有攀附权贵!你们何曾真正在意过我的心思?!林妹妹……林妹妹她是我的……”他哽住了,后面的话在黛玉那双冰冷漠然的眼睛注视下,竟无法宣之于口。
巨大的委屈、不甘彻底淹没了他。他猛地抬手,一把扯下脖子上那枚通灵宝玉!那枚被贾府视为命根子、象征着他富贵荣华和“不凡”身份的命根子!
“都是这劳什子惹的祸!什么金玉良缘!什么不离不弃!全是假的!假的!”宝玉如同疯魔了一般,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那枚温润的美玉砸向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
“哐当——!”一声刺耳至极的碎裂声响起,通灵宝玉并未完全碎裂,但一角己磕出明显的缺口,几道蛛网般的裂痕清晰可见!玉身滚落在尘埃里,沾满了污渍,那曾经莹润的光华瞬间黯淡!
满堂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幕惊呆了!
“孽障!!!”一声暴怒到极致的咆哮突然炸响!贾政不知何时走到跟前!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地上那枚受损的传家宝玉,又看向呆立当场、状若疯癫的宝玉,一股怒火攫住了他!他猛地抄起门边一个黄铜烛台,不管不顾地就朝宝玉砸去!
“老爷息怒!”王夫人魂飞魄散,尖叫着扑上去抱住贾政的胳膊。
“政儿!住手!”贾母也惊得魂不附体,挣扎着要起来。
下人们乱作一团,哭喊声、劝阻声响成一片。
就在这混乱不堪、鸡飞狗跳的场景边缘,一个角落里,传来一声极低、却带着十足幸灾乐祸和刻薄恶意的嗤笑:
“哟,宝二哥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演给谁看呢?县主娘娘都要走了,你摔这命根子给谁瞧?啧啧,真真是好大的威风!可惜啊,人家娘娘怕是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喽……”
是贾环。他缩在人后,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笑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入了黛玉耳中。
黛玉站在混乱的中心,却又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时空。
她的目光,静静地落在那枚带着裂痕的通灵宝玉上。上辈子刚入府里,贾宝玉第一次因她而摔玉的场景,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时的惊惶、恐惧、心痛、还有那一丝隐秘的、被如此珍视的悸动……种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如同隔世的烟云,缓缓飘过心湖。
而此刻,看着眼前这几乎一模一样、甚至更加歇斯底里的闹剧,黛玉的心中,竟翻不起一丝涟漪。只有一种近乎荒谬的……看戏之感。
像是在看一场早己知道结局的、蹩脚而荒唐的闹剧。她甚至没有再看宝玉一眼,微微侧身,对着被鸳鸯等人搀扶着己是摇摇欲坠的贾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福礼。
“外祖母,时辰不早,黛玉告退。愿外祖母善自珍重,福寿绵长。”说罢便转身离去。
贾母看着黛玉的背影,再看看地上那枚碎裂的宝玉,再看看状若疯癫的儿子和孙子,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浑浊的泪水滚滚而下。
黛玉踏出荣庆堂高高的门槛,寒意扑面而来,瞬间吹散令人窒息的污浊气息,感觉心情晴朗了些。青帷马车静静等候在府外。黛玉在嬷嬷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那个承载了她前世血泪、今生荒唐的府邸。
车厢内温暖而安静,黛玉靠在柔软的锦垫上,缓缓闭上了眼睛,感受这片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