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的手臂坚实有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引导力量。林晚星被他半拢在身侧,指尖紧紧攥着他西装外套的布料,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两人并肩步入璀璨夺目的宴会厅深处,如同踏入了风暴的中心。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追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带着审视、好奇、艳羡以及更深沉的算计。
沈聿的步伐沉稳而冷冽,目不斜视,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他看似随意地带着林晚星与几位年长的叔伯点头致意,介绍语简洁到近乎冷漠:“二叔公。”“五姑婆。”“这是林晚星。” 林晚星则努力维持着Vivian教导的“十五度微笑”,依葫芦画瓢地轻声问好,后背的冷汗早己浸透了礼服内衬,冰凉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臂弯处传来的、属于沈聿的温热体温,这温度昨夜曾灼烧过她的手腕,此刻却成了支撑她站立的力量来源。然而,这亲密姿态带来的并非安全感,而是更深的窒息感。她像一个被展示的精致玩偶,被沈聿强大的气场笼罩着,被动地承受着西面八方射来的目光利箭。沈聿的沉默和疏离,让她感觉自己更像一个需要被看管、以防出错的“物品”。
“阿聿,好久不见。”一个温和悦耳、带着笑意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如同毒蛇吐信,瞬间让林晚星紧绷的神经拉到了极限!
沈灏!
他端着两杯香槟,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姿态优雅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仿佛只是偶遇。
“堂哥。”沈聿停下脚步,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揽在林晚星腰间的手臂却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
“这位就是弟妹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沈灏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林晚星身上,笑容更加和煦,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脸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隐藏极深的轻蔑,“气质温婉,落落大方,难怪能入我们阿聿的眼。弟妹,初次见面,我是沈灏,阿聿的堂哥。”他极其自然地递过一杯香槟。
林晚星心脏狂跳,强作镇定地松开紧攥着沈聿衣袖的手,接过酒杯,指尖冰凉微颤。她努力扬起Vivian要求的“十五度”笑容,声音尽量平稳:“堂哥好,我是林晚星。常听聿哥提起您。” 她搬出提前准备的客套话,眼神尽量自然地落在沈灏的鼻梁三角区,避免与那双带着笑意的、却暗藏锋芒的眼睛首接对视。
“哦?阿聿还会提起我?”沈灏故作惊讶地挑眉,看向沈聿,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看来我在阿聿心里分量不轻啊。”他随即又将目光转向林晚星,笑容更加“真诚”,“弟妹可别听他瞎编排我。不过话说回来,阿聿最近可是大忙人,俱乐部那边听说压力不小?国际赛的预选赛快到了吧?对手都挺强的。阿聿,你这当家人,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来了!绵里藏针!
表面是关心沈聿的工作压力,实则是在提醒林晚星——沈聿很忙,压力很大,你该“懂事”。更是将“俱乐部”、“国际赛”这些敏感词赤裸裸地抛了出来,试探她的反应和沈聿的态度!
林晚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看向沈聿,只见他下颌线微微绷紧,揽在她腰间的手臂似乎也收紧了一分,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沈灏似乎并不在意沈聿的冷淡,注意力再次回到林晚星身上,笑容可掬:“所以啊,弟妹,你得多体谅阿聿。他这人啊,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熬夜、饮食不规律那是家常便饭。你这做妻子的,可得把他看紧了,该管的得管,该说的得说。别让他为了外面那些…嗯…劳心费力的事情,再伤了身体根本。” 他刻意加重了“该管的得管”、“该说的得说”几个字,眼神带着深意地扫过林晚星,暗示意味十足——她应该“管束”沈聿,让他少操心俱乐部这种“外面”的事。
这分明是在挑拨离间!更是将她架在火上烤!暗示她作为妻子“管束不力”,甚至影射她不够关心沈聿的身体!
林晚星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沈灏的话像裹着蜜糖的毒药,每一句都暗藏杀机!她端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大脑飞速运转。不能沉默,沉默等于默认。不能反驳,反驳显得不识大体。更不能顺着他的话去“关心”沈聿的俱乐部事务,那是雷区!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心理学素养在危机时刻发挥了作用。她微微垂下眼睑,再抬起时,眼神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心疼与无奈的温顺,声音轻柔却清晰地回应道:“堂哥说的是。聿哥他…确实太拼了。” 她巧妙地将“俱乐部压力”模糊为“太拼了”,避开了敏感词。
“作为妻子,我能做的确实有限。”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和深深的无力感,目光恳切地看向沈灏,“他的事业,我不懂,也帮不上大忙。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照顾好他的生活,提醒他按时吃饭,注意休息。只是…”她微微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真实的无奈,“聿哥的性子,堂哥您也知道,他决定了的事情,谁又能劝得动呢?有时候看着他熬夜到那么晚,我也只能…干着急。”
这番回答,既承认了沈灏指出的“事实”(沈聿很拼),又巧妙地将自己定位在“无能为力的贤惠妻子”角色上,突出了“照顾生活”的本分,回避了“管束事业”的越界指责。最后那句“干着急”,更是流露出真情实感,将一个心疼丈夫却又无可奈何的小妻子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连眼神里的那份无力感都恰到好处。
沈灏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他显然没料到林晚星能如此圆滑地避开陷阱,不仅没有失态,反而借力打力,塑造了一个温顺又无奈的形象,博取同情。他准备好的后招似乎被堵了回去。
就在这时,一位侍者端着摆满酒水的托盘从旁边匆匆经过。林晚星像是被这小小的骚动惊扰,身体微微一侧,握着香槟杯的手似乎不经意地轻轻一抖——
哗啦!
小半杯浅金色的香槟,不偏不倚,尽数洒在了她自己珍珠白的缎面裙摆上!深色的酒渍如同丑陋的伤疤,瞬间在纯净的裙面上晕染开一大片!
“啊!”林晚星低呼一声,脸上瞬间布满了真实的惊慌和窘迫,手忙脚乱地想去擦拭,却又怕弄得更糟,动作笨拙而狼狈。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瞬间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刚才还聚焦在她身上的、带着各种审视意味的目光,此刻大多变成了看热闹的兴味或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看,果然是上不了台面)。
“哎呀!瞧我这笨手笨脚的!”林晚星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瞬间就红了,无助又羞愧地看向身边的沈聿,又看向沈灏,“对…对不起!奶奶特意交代要穿这身…我…我这就去处理一下!” 她将“奶奶特意交代”咬得稍重,将责任巧妙地引向对老夫人要求的重视。
沈灏看着林晚星裙子上那片刺目的污渍和她泫然欲泣、惊慌失措的模样,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准备好的攻势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彻底打断。再纠缠下去,就显得他咄咄逼人,失了风度。
“没事没事,意外而己。”沈灏立刻换上一副关切的表情,“快让侍者带你去休息室处理一下,别着了凉。” 他招手唤来一名侍者。
林晚星如蒙大赦,连声道歉,慌乱地跟着侍者匆匆离开,留下一个狼狈不堪的背影。她走得匆忙,甚至没敢再看沈聿一眼。她知道自己的举动很拙劣,像一出蹩脚的金蝉脱壳,但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逃离沈灏刀锋的方法。
林晚星低着头,在侍者的引领下,几乎是小跑着穿过人群,逃离那片令人窒息的光海。她能感觉到背后沈聿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芒刺,紧紧追随着她。还有沈灏那带着玩味和审视的眼神,以及周围宾客们无声的嘲笑或同情。
终于踏入相对安静的休息室走廊,隔绝了宴会厅的喧嚣和目光,林晚星才敢大口喘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感觉浑身虚脱,双腿发软。刚才那番应对,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和急智。她低头看着裙摆上那片醒目的酒渍,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真是狼狈啊…但至少,暂时摆脱了沈灏的纠缠。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宴会厅方向,隐约传来老夫人温和却带着深意的话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走廊的寂静:
“阿聿这孩子…倒是会疼人。看他刚才护着晚星那样子…”
后面的话被关门声隔绝了。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
老夫人看到了?看到了沈聿揽着她,甚至可能…看到了沈聿在沈灏刁难时那紧绷的下颌线和收紧的手臂?
那句“倒是会疼人”…是随口一说?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休息室的门被侍者打开。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疑和混乱,走了进去。她需要尽快处理这身狼狈,因为这场战争,远未结束。沈灏不会轻易罢休,沈聿那深不可测的态度,老夫人的那句评价…都像悬在头顶的利剑。而那个看似庇护她、却又将她推入风暴中心的臂弯主人,此刻在想什么?
林晚星走进空无一人的休息室,反手关上门。巨大的穿衣镜映出她此刻的模样:妆容依旧精致,发髻一丝不苟,昂贵的珠宝在灯光下闪烁,唯有裙摆那片深色的酒渍,如同她无法掩饰的狼狈和仓皇,也像一道无形的裂痕,横亘在她精心扮演的“沈太太”表象之上。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左胸襟那枚冰冷的鹰隼胸针。沈聿臂弯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腰间,老夫人那句“倒是会疼人”的话语在耳边回响,沈灏那张带着虚伪笑容的脸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逃离了沈灏的刀锋,却将自己置于更复杂的境地。沈聿那看似保护的姿态,究竟为她带来了暂时的喘息,还是…更深的漩涡?老夫人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又是否看穿了这华丽表象下的不堪与交易?林晚星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疲惫地闭上眼。休息室外,是觥筹交错的浮华世界;休息室内,是她独自面对的、一片狼藉的战场。而这场晚宴,才刚刚过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