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停在铁牛沟村口时,天刚刚亮,地上还是没融化完的积雪跟泥水。
司机一甩手:“到了”,下去吧。
沈时宜背着琴盒,手上还拎着皮箱跳下车。
鞋跟一下子陷进泥里,脚踝扭了一下,吃痛地皱了皱眉。
村口己经聚集不少人。
有人打着哈欠,有人还在啃着窝头,更多的是围观看热闹的。
“哟”,就是她?听说是从省里面来的。
对对对,就是她,那个沈家的大小姐。
“听说她家前院还有那个什么钢琴呢。后院养的还有一条洋狗,一顿饭比我们吃的一年还金贵。”
“资本家算什么?”现在还不是来我们村里扫猪圈了。
沈时宜不理会这些议论,一步步从水泥中走过去,皮箱底部己经磨破,琴盒在她肩膀上晃晃悠悠。
她站在村支书周大山面前站定,声音清冷:“我是下放知青”,沈时宜,来报到。
周大山叼着旱烟,眯着眼打量她,眼神带着不掩饰的轻蔑:“穿着人模狗样的,到了这儿就给我收起你的那一身少爷小姐做派”
旁边有人冷笑:“听说她家以前连佣人都雇了七八个,现在得自己给自己挑水咯”
沈时宜微微低头,没有反驳,没有回应。
她知道,这才是刚开始。
“都散了吧!”周大山挥了挥手,“沈时宜”是吧。
你就暂时住牛棚后屋吧,村里己经没有空房了,你委屈点。
沈时宜知道自己没的选!
她点头,“有地方住就行”
走吧,我找人带你过去。
所谓的“住宿”是牛棚后面一间被腾出来的就杂物间,原本是堆柴火和粪料的。
门板还是歪的地上潮得能拧出水来,角落一滩黑泥在那边,里面还散发着霉味。
“以后你就住这儿了,带路的小伙子丢下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时宜把皮箱搬进屋,把门板用肩膀顶上勉强合住。
她没打算哭。
她看了看西周,眼神平静。
然后脱下外套铺在嘴干的地方,又从箱子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旧布,蹲下身把地上的积水擦干。
琴太大了,放不进箱子。
她小心地从琴盒里取出琴,一层层地用旧毛巾裹住,塞进箱子里,琴盒靠着墙立着。
她坐在角落,望着窗纸上面那几个洞,呼出一口白雾。
她己经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她的胃在叫嚣,但是她不准备去求谁。
她明白,现在不是饿一天两天的问题,而是接下来几年甚至更久——都要在这里煎熬。
她己经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她把箱子翻了个底朝天,把所有厚衣服全部穿上裹紧自己,准备今晚就这么过,至少不会冷死。
第二天清早,是被敲门声“咚咚”吵醒的她.
沈时宜打开门,看见是昨天送她过来的小伙子。
他一边绕头一边说:今天中午村里通知去食堂吃饭,你记得来啊。
说完撒腿就跑了。
屋里连根干柴都没有,她拆了墙角堆着的破木架,把能烧的都捡了出来放好。
从早到近中午,她才勉强把屋子收拾得能下脚。
她洗了把脸,整了整衣服,按时去了村口的食堂。
所谓的食堂,其实就是砖墙搭的一间屋子,中间一口铁锅,几十个人围着排队。
她排在最后。
轮到沈时宜的时候,打铁瓢到她碗里,只有半瓢,粥上面还飘着黑点。
“这是?”她看了一眼。
“锅底焦了”盛粥的大婶翻了个白眼,“黑五类还挑上了?”
周围人哄笑。
沈时宜没吭声,接过碗走到角落坐下,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她早就不是那个吃西瓜配红茶的大小姐了。
吃完村支书通知黄昏时分,队里要组织知青开会,说是“知青再教育”
黄昏时分,屋子里坐了一圈人,空气里都是各种味道。
沈时宜靠着墙壁坐着,面色平静,周围的人有意无意地离她远些。
这时候,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走了进来,穿着军绿色棉衣,后背挺的笔首,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这是贺珩”知青组长,负责代你们劳动还有学习。
村支书介绍,“听说以前是在部队待过,规矩多,你们都给我收敛点。”
沈时宜抬眸看了他一眼。
贺珩夜看了她——那一眼没有轻浮跟嘲讽,只有审视。
像是在看她能不能活下来。
“明天一早,五点集合,下地干活。”
他淡淡道,“迟到一次,扫茅厕一周。”
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瞬间闭了嘴。
散会后,他擦肩而过时停了下来:黑五类?
沈时宜点了点头。
“干活别掉队,没人会等你。”
她看着他的背影轻轻一笑,“我也没打算让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