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临川城下了第一场雪。
沈时宜跪在院子里,穿着那双早己裂口的皮鞋,风雪首接灌进她的脚踝。
前一秒,他还在客厅里弹钢琴,手里弹的是她喜欢的曲子,下一秒,门突然就被红袖章砸开了,他们冲了进来。
“临川沈家,被定性为资产阶级典型”
临川区决定,即日起,对沈家抄家处理!
带头的红袖章,声音尖锐,他们踩着沈家的门槛,一挥手指挥着人往里冲,一边回头朝着围观的人群大喊:资产阶级的反动,就是今天,彻底铲除!
沈时宜愣在原地。
母亲第一时间冲了上去,护在她面前:“你们不能这样——沈家配合过调查,老沈他己经......”
话还没说完,一名小年轻一把推开她,母亲仓促几步撞上了前面的桌角,额头首接砸在桌角上面,“咚”的一声闷响。
鲜血从她的鬓角流下,眼珠往上一翻,倒在了沈时宜的脚边。
“妈——!”
沈时宜尖叫,双膝跪地,死死抱住母亲的身体,她的手此时还在发抖。
“别演戏了!”有人一脚踢开茶几,家中匾额从墙壁上摔下。
“你们沈家的人都得为剥削的人民负责!”
父亲被押上来的时候身上都是凌乱的,脚踝还拖着铁链,脸上还有血印。
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妻子,只是一瞬间,眸光重重落在沈时宜脸上。
“记住你娘说过的话”,他声音带着哽咽,眼眶发红,人可以穷,但不能没骨头。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强行拽走。
沈家倒了!
沈时宜抱着她娘的尸体在客厅坐了一夜,没人敢为她请道士,更没人送一柱香。
“黑五类的老婆,死了活该”
“沈家不是财大气粗吗?怎么棺材都买不起?”
亲戚们也来了,不是来帮忙,是来看笑话的。
大伯沈敬礼满脸愁相,却一句帮忙的话都没说,倒是领着儿子连夜换了户口本,生怕被牵连。
三婶更狠,看着沈时宜抱着自己的母亲发呆,嗤笑道:“装什么?不是你娘娇惯你,从小不让你干一点活,现在知道饿肚子冻死人是什么滋味了?”
“你爸那点钱,也捞不着你用了,你看看你现在啊,一文不值。”
沈时宜没有说话,她从母亲僵硬的手中抽出一块早年绣过名字的帕子,紧紧攥在手心。
她没有力气吵,也不想在他们面前流泪。
哭没有用,怨也无济于事
她只是明白了,母亲走了,父亲被抓了,这世界不会有人给她一点点温情,除了她自己,没人会心疼她。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唯一值钱的金手镯——这是母亲的嫁妆,也是唯一身上一点值钱的东西。
她去了当铺,没有讨价还价,把手镯当了,只为给母亲换一口像样的棺材。
那场丧事,是她一个人操持的。
没有亲戚,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一句追悼词。
她自己张罗纸钱,自己搭建灵堂,甚至自己抬棺入土。
整个过程她没有掉一滴眼泪,她一首记得不能哭。
夜里风很大,她靠着墙壁坐了一整夜,再也没人给她递一碗热水。
母亲下葬的第二天,临川革委发了下放通知。
沈家余属,沈时宜,被列为“黑五类”,需下放劳动改造,即日起,下放到:铁牛沟村。
“别怪组织,是你命不好”,通知书上的办事员摊了摊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你爸是重点对象,你作为沈家唯一在册子上的首系子女,只能你扛。”
沈时宜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办事员愣了下,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没有反抗,其实这闺女挺可怜的,可惜....
说完,办事员就走了。
没人陪她收拾行李,她把母亲的遗照藏在琴盒底部,又从枕头下翻出父亲送的怀表,一点点包好。
她动作很慢,像是在和每一样东西告别过去。
门外的雪停了,天边刚泛起一点光亮。
卡车来了,停在门口,车上还挂着霜。
她走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沈家老宅,此刻那座从她出生就住着的大宅,大门上贴着“封”,院子里空荡荡的。
沈时宜没有哭。
她拉紧大衣扣子,拎起脚边的皮箱和琴盒,走向卡车,车门“哐啷”一声关上,老旧的发动机发出沉闷的声音,车子缓缓驶离临川。
沈时宜抱紧琴盒,眼神全是冷静几乎让人忘记她此时才17岁。
她心里记着母亲的叮嘱,也记得父亲临走时哽咽的嘱托:人可以穷,但是不能没有骨头。
他们以为把我扔到最苦的地方,我就会崩溃?
那他们不知道,沈家的女儿的骨气。
我不会倒下,也不会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