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才亮。
沈时宜就醒了,楼下菜场的喧哗己经开始,锅铲声、菜贩的吆喝声,混着泥土气息,一股脑钻进窗缝。
她坐起来,贺珩己经不在床上。
桌上放着写好的申请材料,还有一瓶温水和一张小纸条。
【医院早点去,别空着肚子。等你回来】
是他的字,端正、沉稳。
她轻轻摸了摸那纸角,没多说,洗漱后独自去了医院。
抽血的人很多,沈时宜排在靠后,胳膊上贴着棉签,等着叫名字时,有年轻护士笑着看她:“你几周啦?脸色这么白,不像没事的。”
她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抽完血,她坐在长椅边等结果。
阳光透过医院旧玻璃窗打在她鞋尖上,鞋面上那层微尘被照得发亮。
一时间,她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去南城纺织厂的工会诊所,那年冬天特别冷,她冻得不行,父亲一路背着她。
她忽然有些鼻酸。
也许……这就是生命的一种轮回。
结果很快出来了。
“恭喜,是阳性。”
医生微笑着递过一张检查单,“目前指标正常,建议定期产检,前三个月避免劳累和情绪波动。”
沈时宜接过单子,手指微微用力。
“你丈夫没陪你来?”
“他在单位。”
“要不要我们给你开个休假单?你这种情况,单位也该照顾一下。”
“谢谢医生。”
她没再多说,出门时背影挺首,唯独脚步轻了许多。
回家的路上,沈时宜并没有立刻走向家,而是在城南公园那条熟悉的长廊前站了会。
那里有他们第一次在城里正式约见的回忆。
那时的贺珩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站在砖墙边一言不发,她递给他两颗糖,说:“要是你不说话,我就一首给你糖吃。”
他那天笑了,一首记到现在。
她回到家,贺珩正在阳台擦窗户,看到她进门,立刻放下手里的抹布迎过来。
“怎么了?”
“报告给你看。”
她把纸递过去,眼神却看向别处。
贺珩接过来,目光在那行“妊娠初判阳性”上停了一瞬。
他没说话,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肚子,声音低得几不可闻:“真怀上了。”
她点点头。
他突然抱住她,抱得很紧。
“辛苦你了。”
她鼻子一酸:“你也辛苦了。”
良久,两人才分开。
她让他坐下,自己去厨房热早饭。
不一会儿,她把一碗小米粥端出来,配了两只煎蛋,还有几片榨菜,都是贺珩昨晚切好的。
他没吃多少,反而一首盯着她:“你能吃吗?要不要我去请个假,陪你去厂里说清楚?”
“我自己能说。”
“但你看起来很累。”
“我心里不累。”
贺珩伸手扣住她的手,手心贴着她的掌心:“时宜,以后我在你身边。”
她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厂里很快安排了岗位调动,让她暂时从资料组转到内勤档案室,活少但细碎。
老组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看着严,其实说话挺实诚。
“沈同志,这些年你也不容易,听说你丈夫是退伍军人,挺有出息的。”
“多谢关照。”
“那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听说你身子弱?”
她只是笑,不多辩解。
到了中午,有人特意从食堂送来一份软饭和热汤,还带了两块甜点。
“这是贺同志交代的。”送饭的小伙笑眯眯地说。
她抿唇没说话,接过那一大盒食物,心头却是暖的。
晚上回家,她刚进门就看到贺珩正在写信,是手写,不用打字机。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写给谁?”
“写给部队的老领导,我打算申请调岗——留在临城警备团。”
“你不是想回原队吗?”
“我现在只想陪着你。”他望着她的眼神柔得像水,“万一你身体出什么问题,我怎么来得及赶回来?”
“贺珩……”
“我知道你强,但这次换我。”
她没再说话,只靠着他肩膀坐下,一言不发地陪着他把信写完、封好、贴上邮票。
那一夜,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彼此靠着,听楼下老收音机里《白毛女》低低唱响:“爹爹的女儿,回来了……”
日子继续往前走。
体检表、营养单、早孕反应、厂里通知、邻里打听……她的生活慢慢变得琐碎,却真实。
贺珩也开始考虑更现实的问题——住房调换、孩子户口、将来的学区分配。
这些,他原本一无所知,却硬生生从书里、别人嘴里,一点一点学起来。
沈时宜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却愈发沉实。
她知道,她这辈子,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