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婶悄悄送来的那两个糙米饼子，如同寒夜里的一点星火，温暖了王氏的心。
也让张大山感受到了，在这看似冷漠的村庄里，并非所有人都心如铁石。
总还是有那么一些淳朴的、善良的、保留着基本同情心的人。
然而，善良与同情，往往是稀缺的。
更多的时候，充斥在乡野之间的，是现实的考量，是利益的权衡，是趋利避害的本能。
孙二，便是这大多数村民心态的典型代表。
孙二也姓张，论起辈分，跟张大山算是出了五服的远亲。
他家境普通，不好不坏，人也不算大奸大恶，就是格外精明，或者说，是“会看人下菜碟”。
他的人生信条，似乎就是“谁强跟谁混，谁弱踩一脚”。
平日里，他跟村里大多数人家一样，对张老汉家的偏心眼心知肚明，也对张二狗的懒惰颇为不屑。
但因为老宅那边人多势众，又有族长张有德隐隐撑腰。
所以孙二面上，对老宅一家总是带着几分讨好和敬畏。
尤其是对那个泼辣厉害的刘氏，他更是从不敢得罪。
至于张大山这一家子。
以前在老宅时，孙二对他们就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毕竟，谁会去巴结一个连自己爹娘都不待见、只知道埋头干活的窝囊废呢？
等到张大山分家出来，搬到村西头那破牛棚里。
孙二更是打心眼儿里瞧不起，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
他觉得，这张大山就是自不量力，离开了老宅的“庇护”，怕是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他想看看，这张大山一家，到底是会像大家预料的那样，很快就撑不下去，灰溜溜地回去求老宅收留。
所以，最初那段时间，孙二见到张大山或者王氏他们，都是绕着道走，连个招呼都懒得打。
生怕沾染上什么晦气，或者被他们借钱借粮。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
情况似乎渐渐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张大山一家，不仅没有像他预期的那样饿死冻死。
反而……好像还活得有模有样了？
虽然依旧住在破屋里，穿着破衣服。
但至少没再听说他们断粮的消息。
甚至还有传言说，张大山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天天往山里跑，总能弄回来不少吃的。
还有人说，看到他家小子石头，跟着他爹学认什么草药，神神秘秘的。
更让他惊讶的是，张大山竟然敢公然顶撞张婆子，甚至连他老子张老汉都敢怼回去，还扬言要“划清界限，互不相干”。
这……这还是以前那个窝囊废张大山吗？
孙二的心里，开始犯嘀咕了。
他开始“观望”起来。
他会有意无意地，在去自家地里干活时，绕到村西头附近。
或者在河边挑水时，故意多停留一会儿。
偷偷地观察着张大山一家的动静。
他看到张大山带着两个半大的小子，在那片谁都瞧不上的乱石岗上，日复一日地清理着石头，开垦着荒地。
那股子不要命的干劲，让他都觉得有些心惊。
他也看到王氏和几个女儿，挎着篮子漫山遍野地挖野菜，或者在棚屋前晾晒着一些他认不出来的植物根茎。
他还看到，他们家那破牛棚，竟然真的被修补得严实了不少，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西处漏风了。
甚至有一次，他还隐约闻到，从那边飘来了一丝极其的……肉香味？
这些观察，让孙二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一方面，他依旧不相信张大山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得罪了爹娘，得罪了族长，还得罪了地主刘员外。
在这青石村，他还能有好果子吃？
但另一方面，看到张大山一家那种顽强的、似乎怎么也打不垮的生命力。
以及那些关于他们找到“好东西”的传闻。
他又隐隐觉得，或许……这张大山真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依仗？
万一……万一他真发达了呢？
这种不确定性，让孙二的“墙头草”本性开始摇摆。
他决定，暂时不完全得罪张大山一家。
但也不能跟他们走得太近，免得被老宅那边记恨。
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观望。
同时，也要适当地，向“主流势力”靠拢，表明自己的立场。
于是，人们便常常能看到这样一幕。
孙二若是远远看到张大山或者铁牛、石头，他会立刻低下头，假装没看见，加快脚步走开。
但若是碰到老宅的张二狗或者刘氏，他则会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去。
“哎呀，二狗兄弟，忙着呢？”
“哟，弟妹，气色不错啊。”
极尽讨好巴结之能事。
他还会将自己“观察”到的关于张大山家的情况，添油加醋地，“不经意”地透露给刘氏或者其他与老宅交好的人听。
“俺瞅着大山哥他们家，最近好像手头松快了点？昨天还闻到肉香了呢。”
“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钱，天天往山里跑，神神秘秘的。”
他用这种方式，既满足了对方打探消息的需求，也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站队”。
有时候，他甚至会在背后，对着其他村民，发表一些看似“公允”、实则贬低张大山的言论。
“唉，这大山也是犟。爹娘再不对，那也是长辈。何必闹得这么僵呢？”
“分家出来是清净了，可日子难啊。你看他们一家老小，穿得跟叫花子似的。”
“要俺说，还是在老宅那边安稳些。”
孙二的这种行为，在青石村并非个例。
许多和他心态类似的村民，都在默默地观望着，权衡着。
他们如同墙头上的野草，随着风向的变化而摇摆。
今天可能对张大山报以一丝廉价的同情。
明天就可能因为一点蝇头小利或者一点压力，而倒向他的对立面。
这种复杂而又现实的人性，构成了张大山一家在艰难求生之外，所必须面对的、更加难以捉摸的社会环境。
趋炎附势，落井下石，或许才是这世间最真实的底色。
而张大山，想要在这片底色上，描绘出属于自己的光明未来。
注定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艰辛和智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