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夫人
素枝一看夫人喝酒,眼神中满是担忧。
夫人打小就是沉稳如山的性子,走路一步一个脚印,做事一板一眼,认认真真。
从项府分出来后,夫人当起了家,撑起了门面,性格越发的稳如磐石,天大的事情,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这些年唯一失态的一次,是那人死后,夫人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三天。
三天后,夫人走出房门,说了一句话,便病倒了。
“从今天开始,你们不要再叫我小姐,叫我夫人。”
夫人这一病,整整两个月。
病好后,她和从前一样沉稳,平静,脚踏实地。
素枝以为这个坎她已经迈过去了,不曾想今天宁方生那一砸,让夫人的失态,更胜于五年前的那一次。
素枝在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前,先将手中的蜂蜜水,放在小几上。
又将另一手中的毛毯,轻轻盖在夫人身上。
最后,她接过项峰手中的炭盆,放在夫人的脚边。
做完这一切,她朝项峰摆摆手,示意他先去睡,自己则搬了个小板凳,守在一旁。
……
子时一过。
两道黑影便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项府。
刚进门槛,身为魂魄的卫东君,就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你爹说得没错。”
宁方生指了指宅子的深处:“卫东君,你看?”
卫东君顺着宁方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惊得目瞪口呆。
黑暗中,宅子的几个角落,隐隐向上腾出一股雾气,那雾气在半空中交汇,最后笔直落下来。
“跟上!”
宁方生丢下一句话,便大步往里走。
走到几股气的交汇处,才发现那些气都落在了一处宅子上。
卫东君一看那宅子的布局,就知道这是项琰的院子。
爹的确没说错。
这个宅子所有的风水布局,都是在旺项琰。
这项琰,果然是个狠角色。
卫东君走进院中,发现东厢房里亮着灯,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么还没睡?”
宁方生没有回答,而是凝神听了听,“东厢房里没有人。”
不会吧!
卫东君走进去一看。
房里空空荡荡,果然一个人也没有。
“人呢?”
“找!”
……
项府并不大,找人也不难,只要往有亮光的地方去。
不过小半盏茶时间,两人就水榭边找到了项琰。
水榭里两张摇椅,一张小几。
项琰一动不动地坐在其中的一张摇椅里,脚边躺着一坛酒。
素枝正蹲在她边上劝:“夫人,夜深了,我们回房睡吧。”
项琰眼也不睁:“我……再……坐一会。”
声音有些破碎,还有些含糊。
卫东君惊喜地向宁方生看过去:她竟然醉了。
宁方生阖了下眼睛:好事。
素枝劝不动,又退回到角落里,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卫东君朝宁方生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前。
走得近了,才发现此刻正蜷缩在摇椅里的项琰,和白天那个衣衫工整,说话滴水不漏的项琰,有着天壤之别。
宫灯打在她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柔光。
柔光下的妇人,眉眼不再锋利,反而生出些脆弱来。
卫东君这时才体会到,宁方生没有砸坏那只真匣子,对于项琰来说,是何等的仁慈。
“卫东君,她会做梦吗?”
卫东君一听这话,心里有几分不悦,心说都这个时候了,斩缘人怎么还在说丧气话。
“一定会。”
“那你这一回入梦,还会不会被弹出来?”
嘿。
丧气话说一句不够,怎么还说第二句啊?
卫东君正要瞪宁方生,忽然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嚯嚯。
原来,斩缘人在对她用激将法啊。
她头一昂,腰一挺,一字一句。
“宁方生,你信不信,这回我不仅不会被她从梦里弹出来,还能窥见她身上所有的秘密。”
宁方生眼中的笑意散开,轻轻咬出一个字。
“信!”
话落,项琰的脑袋微微往下一沉,应该是睡着了。
卫东君想着她上回打个盹的工夫,梦就来了,立刻朝宁方生挤了一下眼睛。
宁方生明白她的意思,伸出手掌,轻轻落在卫东君的脑袋上。
怎么落这里?
卫东君歪过头,用眼神表示了一下强烈的谴责,然后果断地伸出手。
黑暗和坠落,瞬间袭来。
项琰。
有梦!
……
卫东君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重重一顿,应该是落到了什么身上。
她正想睁开眼睛,忽然感觉一阵剧烈的颠簸。
人从高处坠落,天旋地转,本来已经够难受的了,还不等喘口气,这颠簸又来……
卫东君恶心的差一点没吐出来。
她立刻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但耳边却传来车轱辘声。
卫东君立刻有了判断——
我是人。
我现在坐在一辆马车里;
马车在青石路上疾驰;
时间应该是夜里。
那么问题来了,我落在谁的身上?
这个念头一起,一道细小的呼吸声钻进耳朵。
马车里还有人。
卫东君凝神一看,发现她的对面,盘腿坐着一个人。
从那人的轮廓看,应该是个男人,但那呼吸声很细很柔,又分明是个女人。
恰这时,马车又重重一颠,车窗被颠出一条缝,清冷月色落了一点进来。
卫东君借着那一点月色,终于看清了对面坐着的那个人。
是项琰。
她穿了一件灰色的长衫,头发高高盘起,用一根木簪子固定住。
这样的装扮,卫东君在现实中见过。
但那张脸……
卫东君差一点没有认出来。
这是一张比着现实中,不知道要年轻多少的脸,皮肤白皙,额头光滑,嘴唇线条分明。
最让卫东君惊叹的是,她眉眼弯弯是往下的,为整张脸平添了几分娴静和柔软。
她年轻的时候长这样啊,称不上美丽,也谈不上漂亮,却让人觉得舒服,有气韵。
而且,一点都不严肃。
“素枝,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原来。
我落在了素枝的身上。
卫东君心里一下子有谱了,唇一动,刚要说话,突然又抿住了。
我应该称呼她为什么?
夫人?
还是小姐?
现实中,素枝称呼项琰夫人,但此刻的项琰这般年轻,叫夫人怕是有些不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说了我也不会听,我什么样的脾气,你跟我这么些年,应该很清楚。”
卫东君在心里呐喊:还、真、的、不、是、很、清、楚!
她只能欲言又止,“我……”
这个“我”字一咬出来,卫东君吓得冷汗直冒。
完蛋了。
不应该说“我”的。
素枝是项琰的婢女,应该自称“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