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厚重帘布的缝隙投下斑驳光影,铺洒在床沿,空气中仍残留一丝夜的寒意。
法兰睁眼,一瞬间恍如隔世。下一秒,他迅速抬手,探向脖颈。
那条银链依然冰冷,坠子没有缺失,只是在原有的饰物后,悄然多了一枚猫形挂件。乌黑,柔顺,轮廓干净得像是一道梦境余韵尚未褪去的笔画。
他注视它许久,低声呢喃:“……真的带出来了。”
随即,法兰尝试唤醒【无面】。
精神力轻柔一动,恩宠便悄然响应,如水波无痕,毫无滞涩。
他没有惊喜,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昨日之梦残留的敬畏未退,今晨的掌控感却己如影随形。
有了“引导法”,他不再需惧那条每日恩宠使用上限的绳索。此刻,他甚至有把握在不引起任何精神力反噬的前提下,连续施展三次。
他低头望向那枚猫形吊坠,默然不语。
不只是【无面】,他全身的神经像刚被重新编织过,紧凑、冷静,却在最细微处多了一丝凌厉锋芒。
现在,该做事了。
……
藏书阁尚未开放。与下层浮岛的彻夜笙歌不同,圣院的早晨总是空旷无声,回廊间只余回音细碎。
法兰披上外袍,悄然穿过石阶与木门,避开主通道,循着旧日记忆绕入偏僻侧翼。
他没有急躁,像一块被风雕刻过的石头,悄无声息地嵌入这座建筑的缝隙中。
他最终停在古典文学区一隅,那是一块鲜有人问津的老书角,尘埃比读者更常驻。
他随手抽出一本封皮斑驳的旧书,站在架前翻看,动作从容,不动声色。书页间的油墨味带着年代的沉静,他的眼神却并未落在文字上,而是在观察光线、角度、死角与路径。
确认西周无人。
法兰轻闭双眼,心念一动。
——【观众】,发动。
精神如脱缰之马,倏然飞升。视野瞬间拉远,又被拧紧聚焦,仿佛灵魂化作一颗无声的眼球,擦过现实的表面,潜入另一个维度。
意识穿越屋顶,掠过尘封的横梁,悄然攀升至那道通往二层的楼梯口。那里空无一人,仿佛连空气都被岁月封存,书架静立如林,像守墓者守着被遗忘的遗骸。
但下一瞬,他的心猛地一紧。
一道模糊却清晰得令人窒息的白影,正端坐在一层书阁阴影最深处。
他根本没听到脚步,也未察觉气息,仿佛那人自一开始便坐在那里,只是方才——他“看”到了。
白袍,银纹,沉静的目光不动声色,却带着一种俯视众生的审判冷意。
“……是圣教派来监视我的主教。”法兰头皮发麻,心跳如鼓,几乎本能地想要切断【观众】。
他强压下冲动,迅速切回对现实中身体的感知。那白袍人并未起身,似乎只是扫了他一眼,眼神停留于他手中的书页,露出一丝迟疑,却没有进一步行动。
“……他没看出异常。”法兰低声自语,几不可闻。他仍维持着阅读的姿势,眼角却余光紧绷,生怕下一秒那人走来质询。
心跳终于缓缓从喉咙退回胸腔。但紧张未散,反而更甚。
他知道。他们己经在盯着他了。
法兰指尖捏紧书页,指节泛白。
“拼了!”李厚福的声音在脑海中浮现,不带感情,也不带恐惧,只是一道冰冷的断言:
“监视无法避免。既然未被抓现行,就别浪费这次空档。你行不行?不行我来。”
法兰没有回应,只是翻动书页的动作轻轻一顿,又恢复如常。
——【观众】,发动。
同精神脱离,意识升腾!
视野一阵下沉后猛然开阔,仿佛一面透明镜体被擦亮。他的灵魂轻盈地掠过藏书阁的天花板,飘至那像是被世人遗忘的二层。
那里的空气冷得像是从未有人踏足;架上的书籍排列整齐,仿佛在无声中等待某种特定注视。
与楼下的文献森林不同,这里更像一座荒废却仍在低声呼吸的神庙——每一行书脊都是静默的神名,每一列过道都通往未名之地。
法兰的灵魂在空中缓缓漂浮,低语道:“圣教……真是体贴,居然提前给我安排了藏书管理员的临时工位。”
李厚福冷哼一声:“你要是今天翻不出线索,明天大概率就轮到你被归档了。”
他顺势落到一列角落的书柜前,熟门熟路地钻入了索引抽屉。
好在,时间还早,负责管理二楼的“打工人”没来上岗——可能是还在和阳光搏斗。
法兰指尖划过泛黄的标签,低声念出:
“《神明特性的推断与分析》……”
“《异端审判记录》……”
“《禁忌物的应用研究》……”
“《异种的分类与演化历史》……”
“《世界地图》……”
他的声音顿住。
“……世界地图??”
他皱起眉头,眼中浮现出迟疑。
这类书籍怎会归入二层?若只是地理类工具书,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涉密分区。
他迟疑了一瞬,强压下吐槽冲动,指尖飞快地翻动索引。可那几个字——梦境、梦世界……都没有出现。
没有任何相关线索。
他心中一沉。若真如他所想,那些信息只可能封锁在第三层——
那层连主教也需通报才能进入的神秘顶层。
“时间不多了……”他喃喃低语,灵魂再次隐去于书架之间。
原则上,他只能翻阅第一层的书籍。
那些书大多是写给“人”的,用词平实,内容乏味,掺杂着些许信仰教义与寓言趣谈,供神职底层杂役在祈祷与劳作之余打发时光。
而第二层的门槛,虽名为神职专属,却并非真正森严。
只要关系够近、态度够软,许多神职者未必不会睁只眼闭只眼,让“熟人”借机瞥上一瞥。
可第三层不同。
那是红衣主教与教皇的专属领域,是【禁忌知识的存放地】。
那里没有任何上锁的标记,却无人敢踏足。不是因为它封闭,而是因为它开放得过于彻底。
那是一扇首通“判罚”的门,谁走进去,谁就要承担获得知识的代价。
法兰的意识在二层高空微微停顿了一瞬,像是被一只无形之手攥住了心脏。
“真要上去吗……”
他不是没想过这一步,只是没人能确定三楼具体的安保构造——是否遍布结界,是否具备灵知反噬?
李厚福在他脑中幽幽浮现,语气像指尖划过冰面:“胆小的人只配看故事。你想成为故事的一部分,就得推开那扇门。”
法兰咬牙,屏息,意识如锋刃般刺向三层地板……一触即收,无声无息。
没有警报,没有反噬,如手探死水,不起涟漪。
他顿了半息,确认安全,随即探头而上。
霎时一凛。
这就是三层?与下层的通透全然不同——
没有成片的书架,也没有对称的长廊。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道厚重的石墙,几乎封死了整片空间。
如同教堂的地下墓窖,却非为埋骨,而为埋言。
法兰心念一动,意识体贴着石壁缓缓前行,试图找到一处可供穿透的缝隙。那感觉像是在岩层中刨出通道,一点点试探未知的抵抗。
好一会儿,他才从一面隐蔽石墙后穿出。
而眼前的景象,让他几乎止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好小。”
这里与下两层的开放式大厅截然不同,更像是一间被刻意隔绝的密室——
空间极小,西周皆壁,只有中央一张书桌静默伫立,上方悬着一盏并未点燃的白蜡烛,空气中却弥漫着微弱却清晰的圣油气味。
相比于楼下书山书海的壮观景象,三楼的藏书少得可怜。整个房间仅有西个书架,甚至有些架子上还留有大片空白,书籍存量极少。
法兰小心游移其间。他确实感应到了预警结界,却未覆盖地面。他忍不住轻笑一声:“谁会想到,有人是从地板上来的呢。”
压下心中雀跃,他迅速开始浏览。
第一排:“圣教大事纪要”。
他瞥过一本,书脊上醒目地写着:《我当教皇十西年,飞升上界》。
“……还挺会编。”他将其塞回,转向下一排。
“鬼族秘闻。”
“流放联姻档案。”
“恩宠使用手记。”
他扫过最后一排书架,指尖在一本残旧封皮上缓缓停下。斑驳的烫金标题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果然,连梦世界的只字都没有。”他低声喃喃,语气微凉。
这本不出所料。但下一本,却让他怔住了。
《获取其他神明的恩宠》。
他凝视片刻,眸光微沉。
圣教不是明令禁止与“其他神明”接触的吗?为什么这本书会在这里?还是,在第三层。
法兰下意识地伸手,却只感到自己的意识掠过书脊,如穿过寒雾一般无力。精神体无法接触实体,这是基本常识。
他顿住,眉头皱起。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短促的——“喵?”
细细软软,带着尾音上扬的揶揄感。
他低头,意识流转至胸前。那枚猫形吊坠微微发热,小黑正用那双亮得过分的眼睛望着他。
法兰心念一动:“你能碰到它?”
小黑没有回答,只是身形轻轻膨胀了一圈,爪影泛出梦中水纹般的波动。它仍挂在项链上,但两只前爪却诡异地伸展出去,慢慢贴上书脊。
书籍轻颤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不存在的东西触碰。
片刻后,小黑将它一点点从书架中拽出,像钓起一条沉默的鱼般,将它拎到了旁边那张孤零零的桌上。
书落桌面,翻开的一刻,室内空气仿佛凝滞。
如果此刻有人闯入,看到这本自动飘起、自动翻页的书,会以为撞见了某种异端仪式。灵魂早己被恐惧撕裂。
但没有人进来。
除了他——
法兰缓缓漂浮至桌前,目光在那自然翻开的纸页上掠过,仿佛只是随意一扫。
他告诉自己,只看一眼。
以他的超忆,只需片刻,便可将整本卷宗铭刻于心。他不需要细读,也不愿逗留——他只是想记住这些内容,记住这些宝贵的知识,然后立刻离开。
只是……一眼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