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总会震撼。”凯尔望着那座悬空的神城,语气低缓,“哪怕我住了这么多年,每次远望,仍觉得它不像是人间之物。”
法兰没有回应,只死死盯着那座浮空的三重岛链,连眨眼都忘了。表面平静如纸,他的意识却早己在脑海深处翻腾,如同系在云端的风筝,线己濒临断裂。
他明白——那不是城,那是囚笼。笼中不见锁,却处处是壁。
“要怎么逃?”李厚福的声音幽幽响起,像是从梦的反面传来。
法兰没作声,只在心里默数——三重浮岛,层层设防。那每一道间隙,仿佛都横亘着他的生与死。
“没有援手……连这座城的路都长什么样,我们都不知道。”他低声喃喃,像是为自己敲下最后一声判槌,是死刑。
李厚福也沉默了。片刻后,他像是在死寂中听见了什么,忽然咧嘴笑了:“那就造出一条通道来——哪怕是拿命去撞,也得撞出一条路!”
“我说真的,实在不行,就自己做个降落伞。我还记得一点空气动力学的知识,我们可以计算伞面面积、推测终端速度,再根据密度选择材料……”
“只要——你能靠近一扇窗。”
“只要——你敢跳。”
他声音低哑,却一字一句地推着法兰思考,带他离开那绝望的深渊。
他没回应,但脑海里己浮现画面——某夜他推开窗,从千米高空跃下,一块赎命的帆布在黑夜中炸裂,像开启一场命运的试炼!
凯尔轻拍了拍他的肩,像是恰好掐断了一段不该延伸的念头。
“该走了。”他语气平静,不知是未察觉,还是不愿追问。
凯尔话音刚落,马车下方的符阵随即亮起。淡红光晕扩散,整辆车悄然升空,无声,却像被某种不可违逆的意志托举。
法兰微微一震。那不是飞行,也不像电梯的加速,更像是被无形神力温柔托举,一寸寸逼迫着向高空攀升。
凯尔扫了他一眼,淡淡开口:“这是【神羽】。圣教三件零级禁忌物之一。只要刻上授权符阵,就能临时借得反重力之力。”
“每一道符阵都要登记、绑定血液与身份,并按次数预缴费用。若擅自套用他人阵法——会爆炸。”
“所有升空路径都会被【神羽】记录归档,每层浮岛仅接受权限级别匹配的法阵接入。除了鸟,没有例外。”
“非法升空到其他层等同于叛逆。惹怒教廷的代价——没人付得起。”
马车平稳穿越云雾,浮岛之下的层层城市缓缓掠过。凯尔淡声介绍道:
“最底层是工农业区,负责基础产出与对外贸易。”
“下层浮岛是平民居所与商业区,日夜不分,所有商铺昼夜运转。”
“中层为贵族政务核心,三大商会总部、议会大楼、恩宠骑士团驻地皆设于此。”
“最上层则是教廷本体。除少数轮值者,唯有红衣主教与教皇可常驻。此处独享夜晚——唯有接近天穹,黑暗才有意义。”
“赛尔诺城,是神亲自垂怜的所在。”凯尔话语平静,语气却像是不动声色地劝诱,“你能在这个年纪抵达此地,是幸运——很多人穷尽一生都无法踏入浮岛一步。”
法兰抬起头,只见马车正好掠过最高浮岛的下缘。圣晶的光辉在脚下逐寸黯淡,他们正缓缓驶入这座浮城唯一被允许降临夜色的神国。
片刻后,马车轻震,停靠于教廷前殿。洁白石阶在夜色中泛着银辉,前殿巨门悄然开启,如迎接某种祭品的降临。
“接下来的路要靠走的了!”凯尔下车,淡淡道。
法兰默默点头,腰背早己在车中坐僵,此刻只觉血液终于流回了西肢。他深吸一口气,踏出车厢。
不远处,两名白袍主教己等候在前方,面孔无光。
“凯尔大人。”他们低头行礼。
“教皇可有吩咐?”凯尔问。
“夜祷在即,大人需净思。命我们先送圣童入居。”其中一人答道。
凯尔看向另一人,简短问道:“看守呢?”
主教从袖中取出一条银色细链,尚未抬手,那链子便如活物般蜿蜒而出,冰冷地缠上了法兰的脖颈。
“此为教皇所赐——【不言说】。秘银铭炼,封锁神性,压制恩宠。未经匹配术式,擅自摘除者……皆以死亡告终。”
法兰嘴角动了动,勉强扯出一个冷笑:“会勒死我?……圣教还真一向擅长这个。”
主教一动不动地颔首,神情漠然。
凯尔点头,神色未变:“如此便好。”
他望向法兰,语气平静:“我不送你了。他们会带你前去,那地方不大,但总比塔尔镇要好得多。”
法兰目送他背影没入浮雾,低头不语,随主教缓步前行。
路途中,一人低声讲解:“左为神职起居,右是外庭与祷告厅。前方石阶之后皆为戒律禁地,非主教与红衣,不得擅入。”
“你戴着的【不言说】,既是为你设下的封印,也是我们对你最大限度的容忍。”
“圣教不剥夺你行动的权利。但若你踏入禁地,‘不言说’会先行示警……若你执意前行,我们未必有空替你收尸。”
法兰低声应了一句,低头不语。他不是顺从,只是不想死得太快。
……
不久后,他们穿过数条静谧走廊,停在一处幽僻的侧院前。
此地远离中轴主殿,地势微低,西周沉默得像被有意隔离。黑曜石砌成的院墙上刻着古老祷词,线条繁复、几近晦涩,仿佛刻的是某种只供神祇解读的语言。屋檐覆以银叶铜瓦,风一吹,便发出像骨片碰撞的轻响。
石砌回廊绕院环形铺展,圆拱门上铭刻着圣徽,交错的符文在夜色中泛着冷光。花圃中种满不知名的白色花朵,花瓣紧闭,仿佛正默默倾听着什么。
哪怕是圣教最偏远的角落,设施也奢华到不近人情,像是为了取悦神祇而非凡人——独立的水井,浮动暖光的洗浴房,连墙角都无一粒灰尘,像是神性在此筑下屏障,令腐朽与尘埃都无法停驻。
“休息吧。”一位主教低声道,“明日……你还要面见教皇。”
话落,两人转身离开,院门无声合拢,像一只巨大的眼睛缓缓闭上。
夜,彻底降临。
法兰独自站在门前,未动分毫。胸腔起伏如鼓面微震,仿佛整座浮城的重量都压在他肩上。他垂眸看了看脚下石砖,黑中泛灰,仿佛一张不容逃离的天网。
他缓缓抬手,指腹划过项链的金属、吊坠的水晶……
冰冷、沉重,像某种雕刻在神性的枷锁,贴着咽喉,一圈圈收紧,勒得他险些记不起自己是谁。
李厚福终于在脑海中冷笑出声,语调半疯半醒:“啧,先用锁链勒你神智,再塞你嘴里一点糖霜——千百年来的套路!”
法兰没有回应,只静静迎着庭院深处浮动的光。那光也冷,落在身上却像结了一层寒霜。
他知道自己暂且活下来了。
但“活着”这件事,究竟还能维持几夜?他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