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缓缓翻涌，像从天顶垂落的帷幔。法兰踏在虚空之上，每一步都被粘稠的沉默包裹。
他知道这是梦……
但这次，与以往不同，法兰清楚的知道自己正在梦中。
脚下的云层柔软而粘稠，像混着脂肪的雪。前方，一株树从雾中缓缓浮现。
它生得并不怪异，枝干苍老，树影肃穆。 但果实，却是人形的茧。
他看到了米莉、达里安……甚至还有神父。他们倒吊于树上，面庞平静，眼帘微闭，仿佛只是沉睡。
而树下，一只巨大的黑猫正静静蹲坐。
它抬头看着茧，不急不躁，双瞳中映出法兰的身影——像在打量，又像在等待。
下一刻，它轻轻一挥爪，一枚茧应声坠地。
血水与神经液交缠成丝，溅落如织网。黑猫优雅地剖解挑食着人体，那动作，像在缝补梦魇。
法兰僵在原地，连心跳都像被抽走。他想退，却连‘恐惧’这个动作也被压在梦境之外。
他闭上眼，试图退出梦境。
可他听见了声音——那种粘稠组织被撕开的声响，一点点侵入意识深处。
当他终于忍不住睁开眼，一瞬间，黑猫也抬头望向他，血丝尚未从獠牙滴落。
下一瞬，梦境坍缩，现实骤然落回。
法兰猛地睁眼，像是被人从冰湖里拽上岸。胸腔剧烈起伏，每一口呼吸都像灌满了碎冰碴。
即便他己经梦醒，但【超忆】就如同钩爪，将梦境撕成碎片，又一块块钉回他脑海。那些血与骨的触感，像第二层皮肤，剥不掉，也擦不净。
头痛如刃，意识像被反复剖开的伤口。
法兰起身用凉水洗脸，只觉得那双爪子仍悬在脑后。
“必须问医生。”他喃喃，声音几不可闻。
正要离开，身后却传来神父的声音。
“怎么，今天起这么早？”
法兰停步，转身看去。神父站在庭院尽头，眼下浮着一圈浓重的阴影，语气轻缓，像一只温水中的钩子。
“有点早醒。”他答得简短。
两人站在朝阳未满的庭院里，交谈几句，话不投机，也不需多说。
神父只是抬了抬眼，像在衡量，又像根本没把人看进去。
“成绩将在上午公布，你可以早些去帮忙。”
留下这句公事公办的话，他转身离开，袍角扫过石阶，风声未留。
法兰站了片刻，没有回宿舍。
他顺着日光走向中央礼堂，街角还残着露水，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落花余香。
礼堂门前己有零星人影。他正欲迈步，却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就是法兰吧？”
他侧过身，斯塔尔正朝他走来，身旁是一位衣着考究、神情从容的中年人。
“乔林子爵。”那人笑着自报家门，语气温和得像春日的风，“久仰了。”
法兰略有迟疑——贵族热情地让他作呕。那人却早己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语气柔和：“以后说不定是一家人，别太拘谨。”
他笑得得体，眼神却始终没有真正落在法兰身上。
法兰不置可否，微微一笑，便借口入座，躲进了人群的阴影中。
接连数位贵族入场，礼堂气氛渐热。法兰在人群中扫视，看见达里安的父母坐在靠后的位置，却始终未见那熟悉的身影。
太阳继续升起，礼堂渐次坐满，镇上大小贵族，皆自持而来……
法兰缩在人群的角落里，仿佛身边的纷纷扰扰与他无关。他只是安静地坐着，仿佛在等一场审判。
不知为何，越靠近成绩公布，气氛反倒越显平静——太过平静，像暴风前的海。
法兰不知道这种寂静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一丝异样……
“血在叫。”李厚福的声音忽然浮起，像恶魔的低语，“有谁……要被摆上桌了……”
法兰下意识屏住呼吸。
但那声音不再继续，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只留下一点濡湿的回音，在意识深处打转。
就在这时，礼堂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喧哗。
原本各自低语的贵族们像被无形力量点拨，纷纷起身，神色陡然变得拘谨。
法兰顺着众人视线望去，只见一道披着黑金纹饰长袍的身影缓步踏入礼堂，步履不疾不徐，却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所有人的神经上。
那不是别人，正是——布鲁恩伯爵。
神父也在此刻放下手中礼仪卷轴，脸上浮现出极为罕见的郑重神情。他理了理圣袍的褶边，主动上前迎接。
“伯爵大人？”法兰喃喃，几乎不敢相信。
这等人物，竟然会亲自出席一个小镇的选拔成绩公布？
然而伯爵只是微微颔首，像是在打发无关紧要的吵闹。他没有停步，也未张口寒暄，只是从人群中穿行而过。
他的目光像刃，掠过席间众人，不偏不倚，最终在法兰身上微微停顿——
只一瞬，却像一口无声的铁钳，钳住了法兰的脊骨。
“他看到了我——不，是认出了我。”这个念头如寒针般刺入意识。
突然！钟声九响，神父登台，仪式开始。
他站在神像前，声音庄严：
“本次塔尔镇圣童候选的成绩，前十将张榜公布。但——今年，我们迎来了一个特殊的结果。”
他微微抬头，声音陡然拔高：
“法兰·卢西亚，达里安·贝尔克。”
神父的声音像钟锤落下——缓慢而沉重。
“——并列第一，荣登接引序列。”
礼堂哗然。
“愿圣光为他们开道，引他们——步入永恒的天堂。”
掌声雷动。
法兰心中一紧，视线本能地扫向禁闭室方向，却只见空荡的门扉。
神父却话锋一转，嘴角缓缓勾起：
“达里安·贝尔克的接引仪式……今日，立即举行。”
法兰瞳孔骤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