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押着人走远后，苏悦仍站在门口。
走廊的感应灯随着脚步声渐弱而次第熄灭，最后一盏在十米外暗下去时，她才轻轻合上门。
指节抵着冰凉的门板，能听见自己心跳的余韵——不是慌乱，是擂鼓般的清晰，每一下都在提醒她：有人急了。
她弯腰捡起方才掉在地上的训练日志，"亚洲锦标赛目标"那行字下的划线被压出折痕。
苏悦用拇指抚平纸页，目光扫过昨晚新增的备注："海蓝公司与张薇的资金往来，需确认是否关联赛场干扰。"此刻再看，墨迹似乎更重了些，像某种预兆。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是赵刚发来的消息："人己移交派出所，口供说受雇'给苏悦点颜色看看'，雇主信息没问出来。"苏悦盯着屏幕，指在"颜色"两个字上——他们大概以为，半夜撬门、匿名威胁，就能让她缩回龟壳里当缩头乌龟？
可他们忘了，苏家的人，骨头里浸的是泳池的水，越压越反弹。
她拨通赵刚的电话："帮我查那男人的手机，重点是最近三天的通话记录和转账记录。"
"明白。"赵刚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利落，"我现在就去派出所盯着。"
挂了电话，苏悦走到窗前。
月光被云层割成碎片，落在她肩头，像撒了把碎冰。
她突然笑了，指尖抵着玻璃哈气，白雾里慢慢勾勒出泳道线的形状——十二岁那年，她在省队第一次打破少年组纪录，父亲揉着她湿漉漉的头发说："悦悦，泳池是战场，敌人越想把你按在池底，你越要往上冲。"
这一夜，她翻来覆去只睡了三个小时。
闹钟在五点半准时响起时，苏悦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突然想起小时候跟祖父学憋气，老人总说："憋不住的时候，想想终点线。"此刻她的终点线，是亚洲锦标赛的跳台，是看台上林宇错愕的脸，是挂在脖子上那枚金牌，坠得她锁骨生疼的重量。
清晨的游泳馆还没完全苏醒，消毒水味混着露水的清新钻进鼻腔。
苏悦裹着浴巾走进训练区时，李教练正蹲在池边调试水下摄像机，高博士抱着笔记本电脑站在他旁边，屏幕上跳动着各项生理指标的曲线。
"昨晚没睡好？"李教练抬头，目光扫过她眼下淡淡的青影。
苏悦扯了扯嘴角："有人送了份'见面礼'，总得回礼。"她把手机里赵刚传来的照片递过去——那个疤脸男人的身份证信息，和海蓝公司账户持有人的对比图。
高博士推了推眼镜："海蓝是林宇新签的运动饮料赞助商，上季度刚和国家队谈下合作。"他的指尖在电脑键盘上翻飞，调出一份财务报表，"张薇的个人账户，三个月内收过三笔海蓝的'品牌推广费'，合计两百万。"
李教练的指节叩在池边，发出"咚"的闷响："林宇最近状态下滑得厉害，上回队内测试，他的50米仰泳成绩比三个月前慢了0.8秒。"他眯起眼，"你说，会不会有人怕你复出后抢了林宇的资源？"
苏悦低头看自己泡在池水里的脚，水纹荡开时，她想起昨晚月光下的脚趾——同样的珍珠白，同样的坚韧。"所以他们急着搞小动作，想让我退赛。"她的声音像划开水面的泳镜，清冽利落，"但我偏要让他们看看，苏家的人，越打压越要赢。"
高博士合上电脑："要查海蓝，得有人能接触到林宇团队的内部信息。"他顿了顿，"张薇是林宇的经纪人，最近总跟着出入训练馆。"
李教练突然笑了："小悦，你记不记得省运会上那回？
你假装抽筋，把对手骗到深水区？"
苏悦眼睛一亮。
更衣室的换气扇嗡嗡作响，苏悦抱着换洗衣物推门进去时，张薇正站在镜子前补妆。
她穿一件香奈儿的真丝睡袍，手腕上的卡地亚蓝气球在暖光下晃眼，见苏悦进来，涂口红的动作顿了顿，镜子里的嘴角扯出半分冷笑。
"苏小姐"张薇的声音像浸了蜜的针，"我家阿宇昨天还说，省队的训练强度，怕是你这两年养娇了的身子骨受不住。"
苏悦把浴巾搭在更衣柜上，动作慢得像在织毛衣："林宇...他最近还好吗？"她故意咬重"林宇"两个字，看着张薇的睫毛在镜中颤了颤。
"能不好吗？"张薇转身，指甲盖敲了敲自己的手机屏幕——锁屏是她和林宇的合影，"刚签了海蓝的代言，下周还要去巴黎参加品牌活动。"她凑近两步，香水味裹着得意涌过来，"倒是苏小姐，当年为了他放弃比赛，现在被甩了又回来抢资源，不觉得丢人吗？"
苏悦垂眼整理泳帽，帽檐的"SU"在指尖发烫："我就是担心他。"她抬起头，眼神里装着三分无措，"上回在国家队训练馆碰到陈教练，说他最近总喊肌肉酸，是不是训练太狠了？"
张薇的表情僵了僵，随即笑出声："你当阿宇是你？
他有专业团队调理，喝的补剂都是定制的。"她掏出手机划拉两下，"喏，这是他最近的补剂清单，海蓝的运动营养专家配的，贵得很——"
苏悦的呼吸几乎要停住。
她看见屏幕上闪过"肌酸复合剂""β-丙氨酸"的字样，最后定格在一个陌生的英文单词："HMB钙"。
那是她在国家反兴奋剂中心培训时见过的——虽未被列入禁药，但过量服用会导致肌肉应激性下降，长期使用甚至可能引发心肌损伤。
"原来是这样。"苏悦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手指却在身侧攥成拳，"那...祝他一切顺利。"
张薇甩了甩头发，拎着包往外走。
经过苏悦身边时，她的真丝睡袍擦过苏悦的胳膊，带着刺人的凉意："劝你别白费心思，阿宇现在心里只有我。"
苏悦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转身锁上更衣柜。
镜子里的自己，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刀——她终于摸到了线头，只要顺着这根线扯，藏在幕后的人，迟早要现形。
晚上九点，省队的会议室里，李教练把张薇的补剂清单拍在桌上："海蓝的实验室在郊区，我托人打听过，他们给林宇的补剂里HMB钙含量超标三倍。"他点燃一根烟，又想起什么似的掐灭，"这东西短期能提升肌肉耐力，长期用会让运动员产生依赖性，一旦停用，成绩暴跌。"
高博士推了推眼镜："我联系了体育界的记者刘明，他之前曝光过好几起兴奋剂事件，手里有不少赞助商的黑料。"他滑动手机，屏幕上是刘明的回复："明晚八点，老地方咖啡馆见。"
苏悦的指尖在清单上划过"海蓝"两个字，像在划开一层腐肉："他们想把林宇变成提线木偶，再借他打压我。"她抬头，目光扫过对面的两人，"但他们算错了一步——林宇可以当木偶，我苏悦，是要当执剑的人。"
话音刚落，苏悦的手机突然震动。未知号码，归属地显示"本地"。
她接起，对面是经过变声器处理的沙哑男声："苏小姐，有些事，知道太多对身体不好。"
苏悦把手机举到耳边，笑出了声："我这人有个毛病，越不让知道的事，越想弄明白。"她按下免提，"不如你现在过来，当面教教我？"
对面沉默两秒，"咔"地挂断了。
李教练站起身："我让小赵今晚住你酒店隔壁。"
苏悦点头，收拾起桌上的资料。
走到门口时，她听见窗外的风掀起窗帘，吹得桌上的补剂清单哗啦作响。
而在这声响之外，有极轻的脚步声，从楼梯间方向传来，像猫爪踩着地毯，一下，两下，停在了她房间的门口。
她攥紧手里的资料夹，指节泛白。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冲出去——有些网，要慢慢收，才能网住最大的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