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起满地纸钱,陈九卿望着悬在枯树上的客栈牌匾。"往生栈"三个朱砂字正在渗血,檐角铜铃里塞着干瘪人舌。他刚踩上吱呀作响的竹阶,二楼纸窗突然映出个剪影——女子脖颈以诡异角度后折,手中银剪正裁着某种皮质物。
"贵客临门——"
沙哑唱喏惊飞夜枭。门内飘出个纸扎侍女,腮红晕染得活像两团凝固的血。陈九卿注意到她手中灯笼蒙的是人皮,烛光透过毛孔映出蛛网状的青色血管。
大堂西壁贴满泛黄宣纸,每张都画着不同死法的尸体。西北角纸屏风前,皮肤苍白的女人正在剪一对童男童女。纸人眼眶突然骨碌转动,女童嘴角咧到耳根:"哥哥要不要吃糖?"她摊开的掌心躺着半截发黑指骨。
"纸娘子待客真是别致。"陈九卿指尖拂过屏风边缘,那里画着某世自己被万箭穿心的场景。画中尸体心口插着的半截纸人,与师父实验室玻璃罐里泡着的残片一模一样。
纸娘子转过头时,陈九卿听见她颈椎发出竹节断裂般的脆响。她的脸像是被浆糊黏合的宣纸,唇缝间隐约露出殄文书写的符咒:"陈公子认得这巫族替命术?"袖中突然飞出十二个纸人,在空中拼成师父实验室的星象图。
烛火骤暗。
陈九卿后撤半步,右手不慎按在画着他溺亡那世的屏风上。纸面突然泛起涟漪,无数苍白手臂拽着他陷入画中世界。腥咸海水灌入鼻腔的瞬间,他袖中桃木钉疾射而出,钉穿屏风上纸人咽喉。
"果然流着巫祝的血。"纸娘子抚掌轻笑,被桃木钉贯穿的纸人伤口处涌出漆黑墨汁。她突然贴近陈九卿耳畔:"你师父用我扎的替命纸人续了七世命,猜猜看...他现在还剩几具肉身?"
纸灯笼同时爆燃,火光中所有纸人侍女齐声尖笑。陈九卿暴退时撞翻供桌,香炉灰烬里赫然露出半张烧焦的契约——甲方落款正是师父七十年前用的化名,乙方指印泛着尸斑特有的青灰色。
"小心右手!"
纸娘子突然厉喝。陈九卿低头看见屏风墨汁正顺着指尖爬上手臂,皮肤下浮现的殄文与师父实验室墙上的血咒产生共鸣。他当机立断咬破舌尖,精血喷在浮现刺青的位置,经文顿时扭曲成挣扎的蛇形。
整座客栈开始崩塌,纸梁木柱化作纷飞白蝶。纸娘子立在废墟中央,身体逐渐透明:"去阴墟当铺找头盖骨算盘..."她最后半句话被风吹散,唯有银剪叮当落地,刃口刻着苏明月生辰八字。
陈九卿是在乱葬岗找到入口的。
月光照在某座无字碑时,碑面突然浮现獠牙鬼面浮雕。他按鬼眼位置三息后,地底传来铁链绞动声,墓碑裂开露出向下的石阶。台阶两侧嵌着人颅骨灯,绿焰中漂浮着典当者生前的记忆碎片。
柜台后的掌柜正在拨弄算盘,那串头盖骨珠子随着计算不断开合齿列。当陈九卿取出半片残破傩面时,掌柜凹陷的眼窝腾起幽火:"典当魂魄者,需剜左眼为印。"
"我要换白绫首世记忆。"
陈九卿话音未落,掌柜突然伸长脖子,腐烂的脸几乎贴到他鼻尖:"客官确定要看?您第三世左腿就是在这儿典当的。"枯爪掀开账册,某页粘着截干枯断腿,断面还粘着当年的契约残页。
地窖门开的瞬间,陈九卿被浓烈的尸蜡味呛得倒退两步。三千个琉璃罐沿墙壁螺旋排列,每个罐底沉淀着不同颜色的液体。当他经过某个泛蓝的罐子时,里面突然浮现出自己抱着苏明月在火海中嘶吼的画面。
"情感越浓烈,防腐液颜色越深。"掌柜的指甲划过罐身,激起一串涟漪,"这罐装的是你第八世丧妻之痛,要闻闻吗?"罐口开启时涌出的黑雾里,赫然传来婴儿啼哭与骨骼碎裂声。
签契约的笔是腿骨磨制的,当票材质触感滑腻异常。陈九卿划破指尖按手印时,突然发觉童尸皮当票内侧有细微凸起——对着绿火细看,竟是师父笔迹写的"小心记忆反噬"。
饮下孟婆汤稀释液后,陈九卿在幻境中看见祭坛上的白绫。初代巫祝正将青铜刀刺入她心脏,鲜血流入祭坛凹槽时,浮现的星图与纸娘子展示的替命术阵法完全吻合。濒死的白绫突然转头看向虚空,瞳孔里映出个正在剪纸人的女童——赫然是幼年纸娘子。
幻境崩塌时,陈九卿发现自己七窍流血。掌柜正在吞食他典当的那缕魂魄,头盖骨算盘发出餍足的呻吟。他踉跄逃出当铺时,怀中当票突然发烫,背面浮现出血字:苏明月残魂在归墟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