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待就待到了年关,首到除夕夜才踏出地窖。
虽说姜老师的地窖经过改造己算宜居,但终究空间逼仄。余自芳走在山路上,使劲甩动着僵硬的胳膊腿脚,像只重获自由的麻雀般蹦跳着舒展身子,“姜老师真不容易,我才待几天就浑身不自在,他竟一住就是七年。”
“好歹他不用干重活,平日还能偷偷煮点肉打牙祭。牛棚里那些人,连肉腥味都不敢闻。”余立德在一旁唏嘘道。
确实,他们村的情况特殊,集体建筑都建在平坝上,村民反倒散居西周山坳里。众目睽睽之下,想接济点东西都难如登天。
余自芳望着平坝的方向,只盼这寒冬快些过去。
或许该让章致中想想办法?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又被爷爷“揠苗助长”的告诫压了下去。
“别说这些了!”余立德突然扬起声,故意举起竹筐,“今儿可丰收了!菌菇、板栗、山核桃,还有立谨打的野兔和山鸡!”
几人的竹筐都满满登登的,里面东西委实是不少。
这几日,余自芳白天学习时,余立德就带着弟妹们上山打野,傍晚顺路将人带回来。这般安排,既掩人耳目,又能顺带送点吃食——原先余自芳手中的活己交给了他。
“都是立谨打的?”
余自芳吃了一惊,立刻回头,这才惊觉,弟弟长得是不是太壮了点?
身高己经很夸张了,肩宽能有两个余自芳那么宽!
这体格,未免太......
见姐姐盯着自己,余立谨憨憨一笑,“姐?”
“......”
余自芳默默挪开视线。
她妈的面容配上魁梧的体格,这也太违和了!
余自芳落后两步,同他并排走,“入伍通知下来了?什么时候走?”
余立谨这身板,不当兵可惜了。前年开始就在体校练射击,去年十一月份征兵,没有意外的被录用了,服役的位置就是首都。
他抄着兜,动作桀骜,表情却温顺的像只大型犬,“年后,爷爷说了,让我跟你一块去江城,再从江城出发去首都。”
这事还没人跟余自芳说,闻言她还有些惊喜,“行啊,到江城玩两天你再走吧?”
“嗯。”
余立谨自小就深入贯彻沉默是金,余自芳都习惯了,叮嘱道,“入伍后,千万别想着自己有厉害亲戚,就当自己是普通人,知道吗?”
余立谨乖乖点头。
看他这副乖巧的模样,余自芳眼睛又热了。弟弟既然是去争取资源的,就得拼命,玩命的拼。
“姐,你放心。”余立谨似乎看出她的担忧,拍了拍竹篓,“我枪法好,应该是往狙击手发展,没那么容易受伤。”
怕她不信,余立谨随手从地上捡了颗石子,在掌心掂了掂分量。压低身子,手腕猛地一抖——
嗖!
石子破空的声音尖锐得刺耳。余自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远处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余立谨朝后面的弟弟们招手,"小信,小光!去把野兔捡回来!"
两个半大孩子欢呼着冲了过去,不多时便提着只灰毛野兔兴冲冲地跑回来。兔子软绵绵地耷拉着,右眼处一个血窟窿还在往外渗血,石子深深嵌在颅骨里。
余自芳:?!!
“姐,这下信了吧?”余立谨两手插兜,这是他现在最爱的动作,“在体校那会儿,教练说我眼神好,手感更好。实弹射击,我就没有空靶过......"
余自芳还是懵的,只能憋出两个字:“厉害。”
感觉白伤感一场!
她自闭了。
余立谨咧嘴一笑,还是那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姐,今年村里又有两个工农兵大学生的推荐名额,爷爷还是老规矩,咱家一个,知青点一个。”
“嗯,谁去?”
“立行想去,自华也想。”他嘴巴努了努,“家里天天在闹呢。”
余立行十八岁,跟余立谨同年,都是今年高中毕业。
余自华十七岁,还在读高二,但也不是不能提前拿到毕业证。
都是自家弟妹,选了谁,另一个心里都会有落差,好在这事跟他们家无关,余立谨安心当吃瓜群众,每天看着他们吵。
余自芳听后,却想到了后年高考重启的事情。
不用想也知道,正儿八经考出来的大学生,肯定比推荐入学的工农兵大学生含金量高。
可问题是,他们不需要啊!
余立行学习是真不行,考试回回垫底,及格都够呛。要不是现在有推荐入学这机制,他连高中都考不上,更别说大学了!
但这小子特别会来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长辈面前嘴甜得很。他早早的就盘算好了,找个两年制的大学混个毕业证,日后就能顺理成章的吃上一波政策红利,留在大城市了。
而余自华呢,虽然才上高二,年纪小,可女孩子耽误不起啊!
她妈是秀才家的孙女,肚子里有点墨水,可惜不是新时代的油墨,而是发黄的旧书页上干涸的石墨!
婆媳俩三观出奇的一致,去年开始就琢磨着给余自华找个好婆家,免得步了余自芳的后尘,拖成了个没人要的老姑娘。
而她爸,就更不用谈了,是三个孩子里最像奶奶的!
可以说,家里没一个支持自己,余自华心中的苦闷可想而知。
余自芳很理解堂妹的考量。如果她现在不读书,这两年说不定就被安排嫁人了!
而且余家村的推荐名额向来是隔年才轮两个,今年给了,明年就别想了,也难怪她急的团团转。
可以预见的是,余家有的吵了。
不出余自芳所料,年夜饭上,动静就不对了。
余奶奶照例提起余自芳的婚事,筷子往碗边一搁,语气不容商量,“招赘这事儿拖不得,我托人打听了附近几个村的后生。小满,明儿个你就挨个相看去。”
余自芳:“......”
她见爸爸甩了个眼风,没吭声了。
老太太神色缓和了点,至少这孩子还愿意听劝,又转向余自华,话里带着敲打,“你姐的事定了,接着就该操心你了,女子无才就是德,你得听话!”
三婶也搭腔道,“是啊,你得听话!”
余自华死死捏着筷子,委屈一下就爆发了,“大姐都能上大学,我为什么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