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技术科。
崔和平开完会回来，纳闷道，“十点了，小余怎么还没来？不会出事了吧？”
埋头苦干的三个师兄弟抬起无神的双眼，满脸茫然，显然沉浸于知识的海洋，完全不知今昔为何物了。
看他们这般努力，崔和平心情也好了起来。
正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过去的技术科，由于炼钢厂不重视，且没有研发指标，这三个小子工作起来毫无干劲，那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过一天算一天。
现在好了，虽说厂里出现了危机，但大家却拧成了一股绳，齐心协力，都想着为厂里尽一份力。
崔和平很是欣慰，刚刚开会生的满肚子气也消了，他和蔼道，“行了，你们继续，我去找找小余。”
说着，轻手轻脚的将笔记本放在桌子上，出门时，还特意轻轻的掩上了门。
三个师兄弟：？？？
江振华摘下眼镜，冲镜片哈气，还仔细的拿软布擦着镜面，“我这眼睛度数是不是又变高了？刚刚居然看成了老师。”
“你没看错。”黄爱国幽幽道，“可能瞎的是老师吧，把我们三认成了小余。”
江振华：“......”
吴爱军：“......”
幸好崔和平走的快，不然大概会折回来给三位徒弟一场感人肺腑、铭记于心的爱的教育。
他快步疾行，对余自芳这个关门弟子还是很上心的，虽说这个学生心眼比筛子还多，自己不一定斗的过她，但没关系，他爹说了，这孩子知恩图报，品性不错，让他安心。
正好，她跟自己女儿年龄相仿，崔和平琢磨着，是不是让两人多接触接触，就能改变一下女儿的性格。
“咚咚咚。”
“咚咚咚。”
敲了两次门，门才慢吞吞的打开，入目的是张憔悴苍白的脸，眼睛有些红，头发抓的有些毛躁，但是精神头很足，“小余，你这是熬通宵了？”
宿舍不大，也没有隔间，站在门口就能一览无余。
最显眼的，就是正对大门那张掉了漆的桌子，桌角瘸了点，拿废报纸撑着。书面上，左边堆满了书，中间摊着几张图纸，右边有许多手稿，不少甚至揉成了团丢在地上。
“老师，您坐一下，我马上就好了。”
余自芳手里还捏着笔，交代一句，又匆匆回去坐下。她匍匐在桌前，炭笔落在纸上，画图不需要任何尺或者圆规。
原先教书时，崔和平就发现这个学生手很稳。
普通人画首线，要么歪斜，要么手抖，必须靠尺，但余自芳却不同，她画首线完全不需要尺，随手一拉，画的跟尺比着一样。
崔和平小时候在私塾上学，三岁起练字，日日悬腕，手腕稳而有力，加上画图经验多，才有了一手无尺画首线的绝技。
起先，他也以为余自芳是自小练字才有如此功力，但后来发现她不仅是画首线，就连画圆、画弧线、画不同夹角都是如此，不需要用尺校对，随手画出来的长短、角度等丝毫不差。
从那一刻起，崔和平就知道，这是个天才。
华国不缺天才。
尤其是乱世之时，无数天才涌现，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但乱世有乱世需要的天才，盛世有盛世需要的天才。
毫无疑问，余自芳就是现世最需要的那种。
她生逢其时。
崔和平见过太多天才，深知女人建功立业的不易，尤其她又是那样的一个家庭，走出深山实属不易，向上爬的每一步，都会有人扯着她的后腿，让她艰难负重。
名花挑剔环境，天才也需土壤。
因此，去年最艰难、被人盯的最狠的时候，他仍然坚持将余自芳留在江城，还调动了不少关系。
一时之间，崔和平感慨良多，尤其是站在她身后看她努力用功的样子，仿佛回到了当时在江城机械学院教书的日子一般。
他仔细的看着图纸，愕然发现这竟然是机床改造图纸！
妙啊！
竟然还能如此改动！
崔和平越看越心潮澎湃，他拿过边上的手稿，认真看起来，一时入了神。
另一边，余自芳手悬在半空，却迟迟没有下笔。
嘴巴微动，却没发出声音。
首到一阵风动，炭笔才又着了纸，画出了最关键的两笔。之后，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寥寥几笔就补全了剩余，一切早就了然于胸。
她搓热掌心，捂在干涩的眼睛上，任眼球跟着掌心有节奏的转动。
身体很累，但精神却极度亢奋，闭着眼，她还能听到胸腔里心脏起伏跳跃的声音。
浅浅休息一分钟后，余自芳重新睁开眼，将图纸放在眼前，从头开始，一点一点再次推演。
大约半小时后，唇角终于掀起了一点弧度。
“成了。”
？！
崔和平一时没控制住，险些将手稿捏成团。克制住激动的心情，他忍住兴奋再次确认，“什么成了？”
余自芳抬头，冲他笑。
“机床，如果无误的话，我们将会有能制作铜冷却壁的机床了。”
“好！好啊！”
余自芳从边上的抽屉里又拿出几摞手稿来，“这个是循环水泵，这个是冷却塔。走吧，老师，跟师兄们对接一下进度。”
站起来时，余自芳感到一阵头晕，她拍了拍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点。
崔和平有些心疼，“要不你先睡一觉？下午再来。”
“不了，我现在有点亢奋，睡不着。”余自芳将手稿分类装好，“今天先对接，明天我请个假，好好休息。”
“行行行，给我拿！”
崔和平也是研发出身，很了解她这种心情，也不制止，只是把东西抢过来，余自芳不跟他争。
走在路上，又想起工资的事来。
“老师，钟厂长回来了吗？”
“回了，周五晚会回的，早上还开会了。”
“那工人工资？”
崔和平还未回话，就听到车间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大喊：
“拖欠工资！天理难容！！”
“我们要吃饭！”
“发工资！！”
“发工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