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牙子期的故事能流传千古,正是因为知音难觅。
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朋友都是单方认证,少有双向奔赴。
余自芳不后悔救人,同样,也不后悔取得自己该有的荣誉。
前者,是坚守本心。
后者,是正向反馈。
她只是遗憾结局难变。
但人生路,每个人都不同。
......
周六,余自芳下班后特意绕了一圈才和吴爱军汇合。
吴爱军住在机械厂里,因为爷爷是八级工,单位分了间三进的房子。他自己有间20平方米的房子,不过里面住了两个大人三个小孩,仍然拥挤。
晚饭设在正屋。
吴爱军带着余自芳进去的时候,人都到齐了,只有吴老爷子、吴爱军媳妇柳蕙芬和章致中。
没叫太多人,这点吴爱军还是很有分寸的。
“爷爷,小余有些问题想请教你,我让她正好来吃顿便饭!”吴爱军“吃惊”道,“哎!小章?你怎么也来了?”
章致中二十五岁,带了副眼镜,穿着时下最时髦的军大衣,闻言起身,点头道,“吴大哥,年底省里要慰问省劳模,我来跟吴工对接下具体事宜。”
同样的动作他做起来,就更显得体。
同样一句话他说出来,就更显舒缓。
一个人的家世如何,光是从谈吐便能窥视一二。
余自芳突然想起一件旧事。
这还是奶奶告诉她的。
说章致中的祖母出自官宦之家徐家,自小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素有贤名,然而不幸的是,时代变了,己经从清朝走向了民国。
养在深闺中的旧式女子与这个进步的时代格格不入,婚事也颇为曲折。
先是自小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战死,后被许给章家长子章伯益,却被受到了新思想熏陶的章伯益拒绝。
两个人的婚姻或许是爱情,但两个家族的联合却是利益。
章伯益反抗无效,毅然决然离家投身共产主义事业。
徐氏则嫁入章家,代章伯益尽孝。
虽为夫妻,却是数年未曾见面,章伯益甚至在革命途中认识了个女学生,想要休妻另娶。
徐家极为不满。
后来,历经一番曲折,徐氏终于成功与章伯益圆房,并一举夺男,率先生下章家长子,站稳了脚跟。但章伯益却愤怒离家,登报离婚,还严明要与章家脱离。
可以说,这就是章家分家的导火线。
第二年,章伯益同女学生正式结婚,后来还孕育了一对子女。
年轻时候的章伯益骁勇善战,屡次建功,是日军重点照顾对象,但新中国成立前夕,他却永远失去了心爱的妻子和两个幼小的儿女。
凭心而论,余自芳是很敬佩这位女烈士的。
面对日军严刑拷打,自己遭受了三天三夜的酷刑,甚至眼睁睁看着亲子惨死,却始终没有透露共产党的行踪和据点。
据说,最后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死无全尸。
——小满,奶奶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枪打出头鸟。任氏厉害,却死了。活到最后的,是周氏!
——你一个女孩子,何必要样样跟男孩子比?你得学周氏!命里该是你的,早晚都是你的,不是你的,费尽心思也没用。
这话后来被爷爷听到了,大发雷霆,自此再不许奶奶同自己私下说话,免得她“陈旧思想”腐败了自己。
面对这样离谱的要求,奶奶却多年始终如一的贯彻执行,即便是两个人私下的独处,她也只会皱着眉头看自己,绝不会多说一句话。
以夫为天,早己刻在了她的骨头里。
余自芳不想评判长辈的对与错,她接受的知识越多,越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暗中救助改造分子一事便是章伯益暗中与爷爷合谋,余自芳由此知晓大爷爷性格强势,干脆利落,多年来的军旅生活早就磨平了他世家贵族的风范。
看来,大爷爷并未将长子一家接到身边教养啊。
余自芳暗暗想着。
这章家长房内部仍有间隙啊。
否则章致中何必舍近求远,不进军营,转而从江城做起思政?
还不是为了脱离章伯益的势力范围!
可他选这里又是为何?
莫非徐家的人要来了?
......
一顿饭,吴老爷子吃的笑呵呵,深觉自己眼光好,一眼就看出这两人有夫妻相,吴爱军吃的笑眯眯,心道不枉费师妹的提携之恩,柳蕙芬笑的乐呵呵,只觉两人郎才女貌,非常般配。
章致中和余自芳两人则各怀心思,彼此试探。
见两人“郎情妾意”,吴爱军还一个激灵,主动让两人独处片刻。
章致中姿态文雅,倒茶的姿势霎是好看,老旧的热水壶在他手中都光彩夺目了起来,“余同志,初次见面,家里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余自芳扫了眼他的手,虎口处未看到茧,“章同志呢?”
“一切都好。”章致中很快切入话题,“我听闻余同志是炼钢厂技术员,刚去半年,就能拿出冷却改进技术,想必是有家学渊源了。”
家学渊源?
说的可真委婉啊。
不就是看不起我,觉得我一个人研究不出来呗!
余自芳非常不爽!
“章同志,我只听过别人夸我天赋异禀,还从未听人夸过我有家学渊源。我一个三代贫农,哪里来的家学。”
章致中轻笑一声,“是我用词不当。”
语气不甚在意,在他眼里,不过是女人的虚荣心罢了。
他凑近了点,压低了声,“妹妹,上面在寻一位姓容名无尘的神医,此人68年便被下放,于批斗途中逃跑,你在乡下多时,有没有此人的线索?”
容无尘?
这不是大爷爷派人送过来的吗?
他怎会向我打听?
关系疏离成这样了?
余自芳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仿若不知的摇头,“我会帮你留意的。”
“谢谢妹妹了,近期,家中长辈工作调动,有意解救一批有识之士出来,自芳,你要帮你老师吗?”
余自芳眼睛微眯,“我的老师?”
“是啊,毕竟帮助你多年,有机会了,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要帮你回报一二了。”
“可是......”余自芳一副为难的样子,“老师没被下放啊,他就在炼钢厂,现在还是我的领导。”
章致中脸色一僵,语气和缓下来。
“我说的是你在芜县,下放的那些老师。”
“有几个人?都叫什么?”
“你说出来,哥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