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
余自芳很难描述此刻的心情。
她很小的时候就清楚的知道,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有很多的灰色地带,也领略了许许多多人性的恶。
但这些恶是宏观的,是大局上的。
不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
章润仍然以培养嫡长孙女的方式在培养她。
私下里,章润还给她按章家惯例起了名,叫章望。
云闲望出轴,叶落喜归根。
盼望着有一天,她能真正带领余家回归章家。
余自芳无法理解老一辈人对于家族的依赖,但她会尽己所能,完成爷爷的心愿。
她研究学术,玩弄权术,在无数个善变的人性中学习如何掌握人性,变成了一个看似谦虚谨慎实则高傲自大的野心家。
尤其是从怪梦之后,她能预测未来,也能改变未来,似乎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她的眼里只有大局,却忽略了大局正是无数个个体构成的,每一个细微的不同都有可能导向未知的结果。
这一刻,看到被命运所裹挟的肖春,余自芳突然发现自己过去真是太自负了。
即便能改变怪梦又如何?
怪梦不是命运。
就像肖春,看似是改变了她必死的命运,实际上,只是让她走上了另一条隐晦的死亡之路。
甚至,这条路荆棘更多。
她只是调整了一颗齿轮的方向,但在命运的咬合力下,这颗齿轮会带动起无数个齿轮。
前方,永远是未知的。
余自芳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谨慎,要耐心。
她想,肖春此刻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帮助。但在此之前,她需要搞明白肖春的想法。
“往日之事不可追,肖春,冷静下来,告诉我,你现在要怎样?”
余自芳一步步的引导她。
“是摆脱这些讨人厌的关系,什么肖家、刘家、张家,获得一个新开始?”
“还是想维持现状的安稳?”
肖春陷入了迷茫,“我,还能重新开始吗?”
“当然,任何时候都不晚。我会帮你的。”就当是,你警醒我的报酬。余自芳如此想道。
“可我,怀孕了。”肖春垂下头,“昨天从舅舅家离开后,可能太饿了,晕在路边了,恰好有个老中医救了我,他说我己经怀了。”
余自芳一时无言。
她觉得荒谬,但张富海既然是包养她,自然不可能以对待妻子的态度尊敬她。而肖春过去,确实是个耳根子软的。
余自芳没办法责怪一个十七岁的女孩为什么不保护好自己,她只是坚定道,“这是小问题,我认得很多医生,可以帮你做流产。你只用决定,要不要这个孩子。”
肖春脑子很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其实我运气还不错,才一个多月,要不是老中医资历深都把不出来。要是几个月了,可能在医院就被发现了。”
余自芳顺着她道,“这很好,更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你舅舅知道吗?”
“没,我只跟你说了,自芳,我没有人能说了。”
余自芳拍拍她的背,“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聪明?”
“我?”
“是的。”余自芳真心实意道,“每一次,每一次命运的十字路口,你都能找到对的路!”
“你在夸自己吗?”肖春后知后觉,这才发现余自芳从始至终都从容淡定,毫不慌张,似乎没什么事能压倒她,“自芳,我好羡慕你。”
余自芳笑,“不要羡慕我,来成为我吧!”
肖春重重点头。
“告诉我你的想法,我来帮你实现。”余自芳声音笃定。
肖春沉默许久,“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我想要重新开始。”
声音很小,余自芳几乎听不清,她继续引导,“说大声点,告诉我你的答案。”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我想要重新开始。”
“再大声点!”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我想要重新开始!”
“我说——我不要这个孩子,我讨厌他们!我要!重!新!开!始!”
从声如蚊虫,到大声宣泄,这一刻,肖春眼里亮起了光。
余自芳鼓励她一个拥抱。
“肖春,你永远会为今天的选择而骄傲。”
她的声音坚定、自信、从容,似乎没什么能难倒她。不知不觉间,肖春的眼泪己经浸湿了余自芳的衣服。
她从来,从来,从来没有被拥抱过。
就好像,她从来,从来,从来没被这个世界真正接纳过一样。
“谢谢,谢谢你......”
......
肖春洗了把脸,还摸了余自芳的面霜,她期待的看着余自芳,“我该怎么办?”
余自芳对着肖春的眼睛,伸出两根手指头,“我有两个办法。”
“第一个,匿名举报张富海,曝光刘爱国一家的作为,卖掉工作去其它城市发展,离肖家越远越好。”
肖春下意识摇头,“张富海家里很有权势的,他爸是新安区革委会主任,举报不成功的。”
“我自有办法,你只要告诉我,这个方法行不行。”
肖春沉默片刻,摇头,“舅舅舅妈他们,毕竟救过我,虽说......但他说的对,没有他们,我早就死了。”
“了解。”余自芳点点头,不替她做决定,“那么第二个,告诉你舅舅,要么一起举报张富海、帮你处理肖家,要么就让厂里所有人知道,他背地里给人拉皮条,等这两家狗咬狗,你就可以卖掉工作,去别的城市发展了。”
梦里提到,1977年正式恢复高考。江城炼钢厂的工作大概能卖七八百块,肖春省着点花,全力冲刺高考,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她既然能在一个月能突击考上统计员,没理由考不上大学。
至于文凭,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花点钱找个学校补补就是了。
张富海和刘爱国大概率不会因此闹翻,但肖春却能摆脱他们彻底从头开始。
等到明年清算的时候,这两家都落不了好。
“到时候你可以随便编个丈夫去世,或者立个单身人设,都随你心意。”
私心里,余自芳是最倾向于这个的,够稳妥,没什么隐患。
“我一个人,能在外面站稳脚跟吗?”肖春有些犹豫,“还有别的吗?”
“你要是担心这个的话......”余自芳脑子转了转,“那就告诉你舅舅怀孕的事。人的贪心是无限的,他们自然会逼着张富海负责。”
“啊?那,那孩子......”
“别急,张富海必然不愿意留下隐患。”
普通人不了解时局,但余自芳了解,很清楚此刻的革委会看似气焰嚣张,实则己到了末路,越是高位越有ZZ敏感度,张富海不懂没关系,他亲爹必然会指点他。都做到了区领导,不至于满脑袋草包。
肖春似懂非懂,“然后呢?”
“然后?”余自芳摊手,“我没见过张富海,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但既然己有三十多岁,还在人精聚集地工作,想必他看的很清楚,贪婪的是刘爱国,单纯的是你。你只要适当示弱,他会帮你解决好刘家和肖家,还会把你安排妥当,至少工作生活不用愁了。”
只是这样一来,明年清算有一定概率受到影响。
但是任何命运的馈赠背后都标有价格。
没有任何一个选择十全十美。
“所以,你选择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