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侧的密林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淅淅索索”声,像是有重物在冻得半硬的腐叶层上疯狂践踏奔跑,瞬间将离从冰冷的回忆沼泽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她脚步倏然钉在原地,如同敏锐的猎豹感知到了风吹草动。脖颈微侧,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层层叠叠的、被瘴气扭曲的光线,死死锁定声音来源的方向。那声响……不似人踪,更像是一群受惊的野兽在亡命奔逃时,粗重的喘息、惊恐的呜咽与覆盖着薄霜的枝叶被蛮力撕扯、踩踏混合成的原始而暴烈的噪音。
没有丝毫犹豫,离足尖在冰冷湿滑的地面轻点,身形如一片毫无重量的落叶般飘然而起,轻盈地落在旁边一棵虬枝盘结、挂满冰棱的古树枝桠上。茂密的枝叶提供了绝佳的掩护,她屏息凝神,目光穿透枝叶的缝隙,如同最精准的弩箭,牢牢钉死在声源处。
下一秒,景象闯入眼帘!
一小群灰狼,约莫五六只,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密林中仓惶逃窜,它们粗壮的后腿蹬踏在冻硬的腐叶和的树根上,溅起冰冷的泥屑,胸腔里发出低沉的、带着恐惧的呜咽,而在狼群身后不足十丈处,一道更为矫健迅捷的黄褐色身影紧追不舍——赫然是一头体型壮硕、目光凶戾的猞猁!
那猞猁耳尖耸立的簇毛在奔跑中抖动,低沉的咆哮带着冰冷的杀意,每一次纵跃都如同贴着地面滑行的幽灵,拉近着与猎物的距离。原本应是猎手的狼群,竟在此刻被一头独行的猞猁追得亡命奔逃!
离的眸色瞬间沉凝如墨。黑水沼泽深处……竟能遭遇如此活跃且角色颠倒的顶级掠食者?这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通常这种环境恶劣、毒物横行之地,大型猛兽也会避之不及。眼前这反常的一幕,无声地昭示着这片区域的某种更深层次的……异样。
她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静静蛰伏在树冠的阴影里,冷眼旁观着这场原始而血腥的追逐。目光扫过下方密林:色彩妖异的毒菇在树根旁悄然绽放,形如枯枝的毒虫在结着冰霜的苔藓上缓慢蠕动,巨大的、长满诡异绒毛的蜘蛛在暗处结下闪着幽光的网……剧毒之物在这里如同寻常植被般随处可见。她面无表情地摸出随身携带的解毒丹,仰头服下,苦涩的药味在口中弥漫开来,暂时压制住空气中无孔不入的甜腥瘴气所带来的麻痹感。
时间在死寂与呜咽咆哮的交替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心悸的奔跑声、呜咽声,以及树木被撞击的闷响,终于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浓雾与密林更幽暗的深处。
离依旧没有动。她保持着绝对的静默,耳廓微不可察地翕动,捕捉着风穿过挂着冰凌的枝叶的每一丝细微变化,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扫视着下方每一寸可疑的阴影。首到确认那猞猁与狼群确实远离,且周围再无其他大型威胁潜伏,她才如同鬼魅般无声滑落地面。
足尖点地,几乎没有溅起一丝尘埃。她继续朝着沼泽更深处前行。这次的任务,表面上看确实“轻松”——委托人只需要黑水沼泽深处生长的一株名为“幽魄草”的奇特植物。
据说此草只在此绝地方能存活,通体呈现一种近乎透明的幽蓝色,叶片脉络中似有微光流淌,宛如凝结的鬼魄。多年前曾有一亡命之徒侥幸带出一株,可惜那人出来后心智尽丧,形容枯槁,只会发出无意义的呓语,根本无法描述沼泽深处的恐怖景象,更无法指明幽魄草的具置。自此,黑水沼泽深处彻底沦为普通人类的生命禁区。
然而,“轻松”只是表象。这任务的凶险,恰恰在于这片吞噬一切的绝地本身。委托人付出的代价,也远非寻常。
可对离而言,这份“轻松”之下,潜藏着另一种她此刻需要的东西——极致的危险刺激。
她需要这无处不在的致命威胁,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穿内心那团因折愧而翻涌不息的、难以名状的烦躁。每一次与毒虫猛兽的擦肩,每一次在瘴气中屏息的极限,每一次神经绷紧到极致的警惕,都是对她混乱思绪的强行镇压。她需要在这片死亡之地,用行走刀锋的专注,来理清自己接下来该如何面对他。
折愧……这个名字甫一浮现脑海,那日推开门看到的画面便涌上心头。
离的呼吸骤然一窒,眼神瞬间冰封万里。她强行将这幅画面连同那翻腾的情绪狠狠撕碎、摒弃。
她不再停留,脚步加快,身影在愈发浓重的暮色与瘴气中,如同一道沉默的灰色闪电。
脚下是厚达数尺、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叶层,在冬季冻得半硬半软,踩上去时而发出沉闷的碎裂声,时而陷入冰冷的泥泞,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周围的树木形态愈发扭曲怪异,虬结的枝干如同鬼爪般伸向昏暗的天空,枝头挂着晶莹的冰霜,树皮上,覆盖着密密麻麻、色彩斑斓的未知虫豸,有些体型庞大得如同小型野兽,布满硬刺的口器开合间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有些则伪装得极好,与结霜的苔藓或菌斑融为一体,不凑近细看,根本无法分辨那是活物还是植物的一部分,只有当你靠近时,它们才会骤然暴起或释放毒雾。
这里……早己不是当年那个让她措手不及、险些丧命的地方。楚渊,那个最终成为她师父的男人,用血与命的教训,早己将在这等绝境中生存的残酷法则与精妙技巧,深深烙印在了她的骨子里。如何分辨可食用的菌类与剧毒之物,如何通过水流声判断相对安全的路径,如何利用环境隐匿身形、规避大型猛兽……这些,都是楚渊留给她的,活下去的资本。
然而,越深入,那股无形的压抑感便越发浓重。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呵出的白雾瞬间被瘴气吞噬。
光线被彻底吞噬,西周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这不是寻常的夜,而是被剧毒瘴气、扭曲林木和未知恐惧共同酿造出的、属于黑水沼泽的永夜。
在这极致的黑暗与死寂中,离的警惕心攀升到了顶点。她明白,当视觉被剥夺,真正的危险才悄然露出獠牙。任何一丝异响,一缕异常的气味,都可能预示着致命的袭击。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却持续的水流声,穿透了浓稠的黑暗与死寂,传入她敏锐的耳中。
离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方向却瞬间调整,循着水声传来的方向,如同最精准的猎犬般潜行而去。她全身的肌肉如同拉满的弓弦般绷紧,每一个毛孔都在感知着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空气的流动、温度的差异、地面最轻微的震动……她的精神高度集中,将五感调动到极致,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严密地笼罩着周身方寸之地,防备着黑暗中可能从任何角度扑来的、形态扭曲的致命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