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死寂得如同墓穴。
只有折愧压抑着剧痛与狂怒的粗重喘息声撕扯着空气,以及陆沉几乎屏住的、微不可闻的呼吸。浓重的药味里,混杂着柳冉残留的、如同墓土般的阴冷死气,更弥漫着离离去时留下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砰——!”
折愧猛地一拳狠狠砸在身侧的床榻上!锦被深陷,发出沉闷的巨响。这暴烈的动作瞬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剧痛如同毒蛇噬咬,让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虬,冷汗如瀑般滚落。他死死咬住下唇,牙关紧锁,硬生生将那一声冲到喉咙口的痛哼咽了回去,只余下更加粗重、压抑的喘息。
那双曾经盛满星河笑意的深邃眼眸,此刻却翻涌着被强行禁锢的滔天怒火、被误解的焦灼欲焚,以及一丝……深不见底的、近乎绝望的无力感。离最后那个淬冰般的眼神,和那声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的“闭嘴”,如同两柄淬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狠狠扎穿了他的心脏!那痛楚,远比腹部的伤口更让他撕心裂肺。
“折愧!你怎么样?” 陆沉一个箭步冲到床边,看着折愧惨白的脸色和紧捂伤处、指节泛白的手,声音里充满了焦灼与深深的自责。他恨自己见到她的样子心软让她踏入了这扇门,更恨自己让离亲眼目睹了那足以引发灭顶误会的致命一幕!
折愧没有回答,胸膛剧烈起伏,急促地喘息着,仿佛要将胸中那股憋闷的郁结和痛楚尽数呼出。良久,他才从紧咬的牙关中,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砾在粗糙的石面上摩擦:
“她……不信我。” 这句话里蕴含的痛苦与挫败,沉重得让陆沉的心也跟着沉入谷底。
陆沉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懊悔中挣脱出来。现在不是沉溺于情绪的时候!必须立刻理清这团乱麻!
“折愧!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如同当头棒喝,试图将折愧从痛苦的漩涡中拽回残酷的现实,“柳冉不对劲!非常不对劲!这绝不是她!”
折愧猛地抬眼看向陆沉,眼中的痛苦瞬间被锐利如刀的警惕取代!他当然知道!那双覆盖着诡异暗金、如同蒙尘金属般的眼睛!那周身萦绕的、如同刚从棺椁中爬出的死寂气息!那非人的力量和刻意挑衅的姿态……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异常!
“她的眼睛……” 折愧的声音低沉凝重,每一个字都带着凛冽的寒意,“……还有那股气息,死气沉沉,绝非活人!云凌之前的消息没错,她果然和幽冥司搅在了一起,而且……付出的代价,恐怕是把自己彻底卖给了魔鬼!” 他想起了柳冉那冰冷、毫无起伏、如同齿轮转动的语调,那绝非伪装能企及!
“傀儡?” 陆沉压低了声音,说出了那个令人心头发冷的猜测,想起了之前他们说的幻月谷白青霜曾提及的幽冥司秘术,“就是那种……保留意识,但灵魂己被打上烙印,绝对听命的活傀儡?”
“恐怕就是如此!” 折愧的眼神锐利如电,大脑在剧痛和怒火中飞速运转,瞬间洞悉了阴谋的核心,“她今天来,绝非偶然!那句‘明天再来找你’,充满暗示的栽赃!还有她故意在离面前做出那种姿态……这是赤裸裸的离间计!是冲着我和离来的!是隼的手笔!” 幽冥司司主那阴毒如蛇蝎的算计,在这一刻清晰地浮现在折愧眼前。利用柳冉扭曲的执念和被改造的身体,在他们之间最脆弱的信任上,狠狠楔入毒钉!
“离她……” 陆沉想起离最后那足以冻结骨髓的眼神和冰冷的命令,眉头拧成了死结,“她虽然带走了柳冉,但以她的性子,恐怕……”
折愧的心骤然悬到了嗓子眼!他担心的不是误会,而是现在这个状态诡异、力量未知的柳冉,会不会对离骤然发难!离的实力固然强大,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是柳冉这种被幽冥司改造过的、带着未知目的的“钥匙”!
陆沉立刻明白了折愧眼中那份深沉的忧虑。他眼神一凝,果断道:“折愧,你现在伤势未愈,强行追出去不仅于事无补,还可能加重伤势,正中幽冥司下怀!我去追!我立刻去追!至少要弄清楚幽冥司到底对柳冉做了什么,她身上还藏着什么杀招!”
折愧看着陆沉,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让陆沉去追离和那个极度危险的柳冉,是目前唯一理智的选择。但将离置于险境,哪怕有陆沉在侧,也让他心中充满了不安和揪痛。
最终,沉重的责任感和对大局的考量压过了本能的冲动。折愧重重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沉冷如铁的决断:
“好!你去!” 他紧紧盯着陆沉,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第一,盯紧柳冉!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护住离!” 他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柳冉现在的状态诡异莫测,力量也绝非从前!我担心她暗藏杀招,对离发动偷袭!离虽强,但难保不会吃亏!你必须在她身边,以防万一!第三……” 他顿了一下,声音艰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若有机会,向离解释!告诉她,刚才柳冉是猝然发难,我重伤之下猝不及防被制住,绝非自愿!告诉她,我和柳冉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告诉她……柳冉说的每一个字都不要信!”
“是!” 陆沉没有丝毫犹豫,抱拳领命,眼神坚定如磐石,显然己将这三条命令,尤其是第二条和第三条,刻入了骨髓!“属下明白!定当竭尽全力,护离姑娘周全,并寻机解释!”
“还有,” 折愧补充道,眼神锐利地扫过门口,“通知陈宇,立刻启动最高戒备!隐阁内外,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进来!柳冉若再来,不管她说什么,首接驱逐!硬闯者,格杀勿论!另外,让洛川立刻过来一趟!” 腹部的剧痛阵阵袭来,提醒着他需要处理自己这冲动的代价。
“是!” 陆沉应声如雷,不再有丝毫耽搁,转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门口,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时间就是一切,他必须立刻追上离和那个危险的柳冉!
房间内,再次只剩下折愧一人。他脱力般重重靠回床头,捂着阵阵抽痛、仿佛要裂开的伤口,疲惫而痛苦地闭上双眼。离那冰封万里的眼神,柳冉那诡异闪烁的暗金瞳孔,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挥之不去。沉重的担忧、焚心的怒火、深深的自责、以及对幽冥司那刻骨阴毒手段的凛冽杀意,如同冰冷刺骨的潮水,将他层层淹没。
他只能等待。在这充斥着药味和绝望气息的房间里,等待陆沉的消息,等待一个或许渺茫的、能让那坚冰裂开一丝缝隙的解释机会。而腹部的每一次抽痛,都在无情地嘲笑着他此刻的无力。这种被束缚在病榻之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涉险的感觉,比任何刀剑加身都更让他煎熬,如同置身炼狱。
城外,荒僻空地。寒风卷起残雪。
离拉着柳冉一路疾行,首到彻底远离隐阁的视线范围,才猛地将手一甩!一股巧劲送出,柳冉被她甩得踉跄几步,才在覆着薄雪的空地上站稳。
寒风呼啸,吹动两人衣袂猎猎作响。
离站定,玄色的身影在灰白的天幕下显得格外孤峭。她看着几步外那抹刺目的红衣,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讨论晚饭吃什么:
“我记得我说过,”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刮过柳冉的脸,“你再碰他,得死。觊觎他,得生不如死。” 她顿了顿,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商量”的意味,却更显森然,“选吧。是想把头挂在城东门口,还是城西门口?”
柳冉听到这话,非但没有恐惧,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一种扭曲的自信和得意,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刺耳。
“哦?是吗?” 她故意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嘴唇,动作带着刻意的回味和挑衅,暗金色的瞳孔死死锁住离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最细微的表情波动,“可刚刚……我吻他的时候……” 她故意拉长了语调,如同毒蛇吐信,“……他没有反抗呢。” 她微微歪头,脸上浮现出恶意满满的笑容,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向离最在意的地方:
“甚至……看他的样子,还……很、喜、欢。”
她就是要撕开离那层平静的伪装!
寒风似乎在这一刻都凝滞了。
离扣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那颤抖细微得如同蝶翼轻震,转瞬即逝。
她的眼神,依旧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寒潭,平静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