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带着一丝虚弱的暖意,努力消融着庭院里厚重的积雪,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室内却依旧弥漫着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
离坐在桌边,目光有些放空,一只纤细却蕴含着力量的手无意识地搭在桌沿,指尖轻轻拨弄着一只素白的瓷杯,杯沿随着她的动作在木桌上划出细微的、几不可闻的摩擦声。她的思绪似乎随着那晃动的杯影,沉入了某个遥远的冰窟。
折愧靠在床头,视线从她拨弄茶杯的指尖,缓缓移向她略显清冷的侧脸。阳光勾勒着她挺首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却驱不散她周身那股疏离的气息。
“你说,每年冬天第一场雪,都会去看楚渊。” 折愧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离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那无意识的拨弄,只是幅度更轻了些。她轻轻颔首,目光依旧落在虚无的某处。
“嗯。”
“为什么?” 他追问,目光紧锁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离的指尖终于彻底停了下来,轻轻扣住那只温凉的茶杯。她的声音很轻,如同窗外融雪滴落的声音,带着一种陷入遥远回忆的飘渺:
“楚渊说……他爱的人很喜欢雪。所以,他也喜欢上了雪。” 她顿了顿,仿佛在咀嚼着那个未曾谋面的“师娘”留下的痕迹,“也许……他下去后,就能找到她了。让我每年初雪去看看他,算是……替他们,看一场雪,送一份祝福。” 她的话语很轻,却承载着楚渊那份沉重而绝望的浪漫。
折愧的心像是被那轻飘飘的话语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他沉默片刻,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缓,如同怕惊扰了沉睡的蝴蝶:
“那……你和楚渊,是怎么遇见的?”
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折愧,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瞬间褪去了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如冰的审视和一丝被触及隐秘的警惕。房间里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滞。她沉默着,时间在两人之间流淌得异常缓慢而沉重。良久,她才像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带着明显的回避和抗拒:
“意外……也算是……缘分吧。” 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含糊不清,却又带着不容深究的冰冷边界。
折愧被她这明显敷衍、拒人千里的答案堵得一滞。他看着她眼底那层骤然凝结的寒冰,知道再追问下去只会适得其反。他压下心头的疑虑,换了一个看似更温和的角度:
“那……遇见他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他试图勾勒出那个十二岁女孩模糊的身影。
离的眉头瞬间拧紧,如同打了一个死结。她摩擦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随即又像是被烫到般倏地松开,改为用食指在冰冷的桌面上一下一下地、带着某种焦躁节奏地轻点着。嗒、嗒、嗒……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意,如同雪原上骤然闪现的刀光,虽短暂,却刺骨。
“我在执行任务。”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像淬了毒的针。
执行任务?十二岁?
折愧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上。十二岁的孩童……执行任务?那会是怎样的“任务”?什么样的组织会让一个孩子……?无数阴暗的猜测瞬间涌入脑海,让他喉头发紧。他下意识地追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然后呢?”
离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步步紧逼的探寻,霍然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吹动了桌面上散落的药方纸张。她甚至没有再看折愧一眼,目光笔首地投向紧闭的房门,声音冷硬如铁:
“然后他说遇见便是缘分,说可以教导我更多的技巧。” 她几乎是复述了一遍之前的话,语气里充满了终结话题的决绝。“我回一趟寒影阁,看看有没有事情需要处理。”
话音未落,人己转身,步履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却比来时快了许多,几乎是逃离般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走廊的光影里。
折愧看着她那近乎仓惶逃离的背影,眉头紧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心头的疑虑如同窗外的积雪,非但未消,反而越积越厚,沉甸甸地压着。他靠回床头,腹部伤口的钝痛似乎也因为这烦躁的心绪而变得清晰起来。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更久。门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迟疑。
“进来。” 折愧收敛心神,沉声道。
门被推开一条缝隙,陆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异常凝重,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罕见的犹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警惕。他站在门口,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折愧。
折愧心中警铃微作。陆沉是他最信任的兄弟和副手,向来沉稳果决,极少出现如此欲言又止、进退维谷的模样。
“怎么了?” 折愧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询问。
陆沉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侧身向旁边让了一步,将门口的空间彻底让了出来。
门外,一道刺目的红影,如同凝固的鲜血,静静地伫立在走廊略显昏暗的光线里。
是柳冉。
折愧的第一反应便是习惯性地皱眉,一股厌烦油然而生。然而,当他看清柳冉此刻的模样时,心头猛地一凛!
她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艳丽红衣,但那红此刻却透着一股死寂,失去了往日的张扬,更像裹尸布的颜色。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张精致的面具。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曾经充满爱恨痴缠、灵动或怨毒的眼眸,此刻却覆盖着一层冰冷、非人的暗金色泽,那金芒并不明亮,反而如同蒙尘的金属,空洞、漠然,深处却又隐隐蛰伏着某种令人不安的死气,与她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硬气息融为一体。
折愧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所有的厌烦被强烈的警惕所取代。他见过无数诡异之事,眼前柳冉的状态,绝非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