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内，秦可卿垂首立于堂前，纤细的手指绞着帕子。
贾珍的声音如闷雷般在头顶炸开：
"李公子再次莅临咱们贾府，你身为宁国府的少奶奶，怎能无动于衷？"
秦可卿抬眸，正对上贾珍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的精光。
她轻咬下唇，声音如蚊蚋："老爷说的是，儿媳疏忽了。"
贾蓉在一旁冷笑，手指敲打着桌面："父亲说得极是。李公子何等人物，咱们宁国府可不能失了礼数。"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依我看，该由可卿亲自去拜访才是。"
秦可卿心头一颤，哪能不明白这对父子的龌龊心思？
她强压下胸中翻涌的恶心，低声道："拜访贵客是应当的，只是儿媳一个妇道人家..."
"妇道人家怎么了？"贾珍猛地拍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李公子不是那等拘礼之人。再说了，你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说话也方便。"
秦可卿知道推脱不得，只得福身应下："儿媳明白了，这就去准备。"
回到自己房中，秦可卿靠在门板上，胸口剧烈起伏。
瑞珠见她脸色煞白，忙扶她坐下："奶奶这是怎么了？"
"无事。"秦可卿摆摆手，眼中却蒙上一层水雾，"去把我那件藕荷色绣梅花的衫子取来，再备些点心。"
瑞珠疑惑道："奶奶要出门？"
"去拜访那位李公子。"秦可卿苦笑，"老爷和蓉大爷的意思。"
瑞珠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心疼，却不敢多言，只默默去准备。
秦可卿坐在妆台前，望着铜镜中那张精致的脸。
她拿起粉扑，轻轻拍在眼下，遮住那抹淡淡的青黑。
手指在胭脂盒上停留片刻，最终只沾了极淡的一抹，点在唇上。
"太艳了反倒不好。"她自言自语，又取下头上的金凤步摇，换了一支素银簪子。
瑞珠捧着几样点心进来："奶奶，厨房刚做的桂花糕和枣泥酥，可要包一些带去？"
秦可卿摇摇头："不必了。把我前日做的玫瑰露和松子糖装上吧，虽不是什么金贵物事，好歹是份心意。"
瑞珠惊讶道："奶奶亲手做的？"
"嗯。"秦可卿轻抚腕上的红痕，"李公子...与旁人不同。"
收拾停当，秦可卿带着瑞珠往荣国府走去。
初夏的阳光透过树隙洒在地上，斑斑驳驳。她走得很慢，仿佛每一步都在权衡。
"奶奶，前面就是听雨轩了。"瑞珠小声提醒。
秦可卿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襟："你在此等候。"
听雨轩门前，鸳鸯正指挥小丫头们打扫庭院。
见秦可卿来了，忙迎上前："秦少奶奶怎么来了？"
"特来拜访李公子，不知可方便？"秦可卿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鸳鸯笑道："公子正在书房，少奶奶请随我来。"
穿过回廊，秦可卿心跳越来越快。
上次虽然相处很短，李斌给她的印象极好，温润如玉却又暗藏锋芒。
更重要的是，他看向她时眼中没有那些男人惯有的贪婪，而是平等的尊重。
书房门半掩着，隐约可见李斌修长的身影正在案前挥毫。
鸳鸯轻叩门扉："公子，宁国府秦少奶奶来访。"
笔锋一顿，李斌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笑意："快请进。"
秦可卿迈进门槛，福身行礼："冒昧打扰，还望公子见谅。"
李斌放下毛笔，绕过书案迎上前："少奶奶客气了。请坐。"
他示意鸳鸯上茶，目光在秦可卿素雅的装扮上停留片刻，"少奶奶今日气色甚好。"
秦可卿脸颊微热，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几上："带了些自制的点心，不成敬意。"
"少奶奶亲手做的？"李斌眼中闪过惊喜，打开食盒，玫瑰的清香顿时弥漫开来，"这玫瑰露色泽清透，定是费了不少功夫。"
秦可卿见他识货，心中欢喜："公子慧眼。取了清晨带露的玫瑰花瓣，一层花瓣一层糖，封存七日才得这小小一瓶。"
李斌尝了一口，眼中光芒更盛："甜而不腻，余香绕齿。少奶奶好手艺。"
两人相对而坐，茶香氤氲。
秦可卿起初拘谨，渐渐被李斌温和的态度感染，话也多了起来。
"听闻公子精通诗词？"秦可卿捧着茶盏，指尖无意识地着杯沿。
李斌微笑："略知一二。少奶奶也喜欢？"
秦可卿眼中闪过一丝光彩："最喜李义山的诗，'相见时难别亦难'一句，道不尽人间情愫。"
"东风无力百花残..."李斌接了下句，目光深邃，"少奶奶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感悟。"
秦可卿垂下眼帘，长睫投下一片阴影："不过是闲来读读，解闷罢了。"
李斌注意到她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红痕，眉头微蹙，却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少奶奶可会下棋？"
"略懂皮毛。"秦可卿抬头，正对上李斌关切的目光，心头一暖，"公子若不嫌弃，愿请教一二。"
李斌命人取来棋盘，两人对弈起来。
秦可卿棋风稳健，步步为营；
李斌则大开大合，常有出其不意之着。
"公子这步棋..."秦可卿执子犹豫，忽然发现李斌正凝视着她，目光专注而温柔。
她心头一跳，棋子险些脱手。
李斌轻笑："少奶奶走神了。"
秦可卿耳根发热："是公子棋艺高超，我不知如何应对。"
"不如歇一歇？"李斌提议，"我见院中芍药开得正好，少奶奶可愿一同赏花？"
两人来到庭院，初夏的阳光温柔地洒在花丛上。
秦可卿俯身轻抚一朵粉芍药，衣袖滑落，露出腕上伤痕。
李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这是..."
秦可卿慌忙抽回手，强笑道："不小心碰的，不碍事。"
李斌目光沉了下来："少奶奶，若有难处..."
"公子多虑了。"秦可卿打断他，声音却微微发颤，"真的只是不小心。"
沉默片刻，李斌忽然道："少奶奶可愿让我为你画一幅像？"
秦可卿惊讶抬头："画像？"
这让她想起前几次李斌为她画像的情景，脸色羞红。
"嗯。"李斌眼中带着恳切，"少奶奶赏花的神态极美，不画下来实在可惜。"
秦可卿犹豫片刻，轻轻点头。
李斌命人备好笔墨纸砚，请秦可卿坐在花丛旁的石凳上。
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少奶奶不必拘束，就当我不在。"李斌提笔蘸墨，目光专注。
起初秦可卿还有些紧张，渐渐被李斌认真的神情感染，神态自然起来。
她望着远处的一株海棠，思绪飘远——若能如那海棠般自由生长，该有多好。
"好了。"李斌搁笔，将画作递给秦可卿。
画中的她侧身而坐，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中却藏着淡淡的忧郁。
最妙的是，李斌捕捉到了她那一瞬的恍惚，仿佛灵魂己脱离桎梏，飞向远方。
"这..."秦可卿指尖轻触画中自己的脸，"公子画得太好了。"
李斌温声道："是少奶奶本就气质非凡。"
秦可卿凝视画作，忽然一滴泪落在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色。
她慌忙擦拭："对不起，我..."
"少奶奶。"李斌递过帕子，声音低沉，"在宁国府...过得可好？"
秦可卿接过帕子，攥在掌心："公子为何这么问？"
"只是关心。"李斌目光真诚，"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开口。"
秦可卿抬眼看他，眼中情绪复杂。半晌，她轻声道："在公子这里，我很放松。这是...很久没有的感觉了。"
李斌心头一软："少奶奶随时可以来坐坐。"
"真的可以吗？"秦可卿眼中闪过一丝希冀，随即又黯淡下来，"只怕老爷他们..."
"无妨。"李斌微笑，"就说来与我讨论诗词，或是送些点心。珍大爷不会阻拦的。"
秦可卿感激地点头，小心卷起画作："多谢公子。这幅画...我会好好珍藏。"
日影西斜，秦可卿起身告辞。
李斌亲自送她到院门口，低声道："记住我的话，有任何需要，随时来找我。"
秦可卿深深看他一眼，福身离去。
回到宁国府，贾珍父子早己等得不耐烦。
见秦可卿回来，贾蓉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李公子对你印象如何？"
秦可卿垂眸："李公子待人温和，我们聊了诗词，他还为我画了幅像。"
"画像？"贾珍眼睛一亮，"快拿来我看看！"
秦可卿不情愿地展开画作，贾珍接过，啧啧称奇："妙啊！李公子果然对你青眼有加。"
他转向贾蓉，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蓉儿，咱们的计划有门了！"
贾蓉会意，笑得龌龊："父亲高见。可卿，你以后要多去拜访李公子，知道吗？"
秦可卿强忍恶心，轻声应下："是。"
回到房中，她将画像小心收好，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心中五味杂陈。
李斌的温柔与尊重让她看到了希望，但贾珍父子的嘴脸又令她作呕。
"奶奶，该用晚膳了。"瑞珠轻声提醒。
秦可卿摇摇头："我不饿。"她抚摸着画轴，喃喃自语，"李公子...真的能帮我吗？"
夜色渐浓，宁国府内灯火通明。
贾珍父子推杯换盏，庆祝计划顺利；
而秦可卿独坐窗前，望着听雨轩的方向，眼中既有期待，又有深深的忧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