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响过，宁国府的灯火渐次熄灭。
秦可卿裹着件墨绿斗篷，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在瑞珠提着的灯笼微光里，像片被夜风吹动的竹叶。
"奶奶真要..."
瑞珠声音发颤，灯笼在她手中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忽长忽短。
秦可卿按住丫鬟的手："你在这守着。"
她指尖冰凉，声音却异常坚决，"若有人来，就学夜莺叫。"
西北角的凉亭隐在几株老梅后头，檐角铁马在夜风中叮当作响。
秦可卿刚踏上台阶，就闻见一股清冽的松木香——李斌从阴影中走出，月光在他眉骨投下深深浅浅的影。
"少奶奶。"他拱手行礼，袖口露出一截绷带。秦可卿心头一跳："你受伤了？"
李斌迅速将手背到身后："小伤。"
他示意她坐下，石桌上竟备着热茶，白气在寒夜里袅袅上升，"今日之事，是我考虑不周。"
秦可卿捧起茶盏暖手，陶瓷温热透过指尖传来："公子何必自责？是我连累..."
"听我说。"李斌突然靠近，她闻见他衣襟上沾染的雨气，"三日后会有圣旨到，贾珍将调任江宁，任巡盐御史。"
秦可卿手一抖，茶水溅在裙裾上。
江宁巡盐御史——那可是多少权贵眼红的肥缺！
"这..."她声音发紧，"公公若离京，府里..."
"正是要他离京。"
李斌眼中寒光一闪，"盐税账目混乱，去年己有三个御史掉了脑袋。"
他压低声音，"锦衣卫查到贾珍与扬州盐商的勾当，此番是请君入瓮。"
夜风突然大作，吹得梅枝簌簌作响。
秦可卿望着李斌映着月光的侧脸，忽然明白过来——这不是升迁，是索命的绞索！
"可需要我..."她攥紧帕子。
"你只需自保。"
李斌从怀中取出一本医书，"三日后开始，每日巳时我会在前院杏林堂坐诊。"
他顿了顿，"少奶奶可愿学医？"
秦可卿心头剧跳。
学医——多么正当的理由！
她接过书，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掌心的茧，像被火燎了似的缩回手。
书页间夹着张药方，字迹工整写着"宁神静气汤"。
"多谢先生。"她故意提高声音，因为假山后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
李斌会意，也朗声道："此方安神最效，用灯心草三钱..."
他突然凑近，呼吸拂过她耳垂，"贾蓉在偷看。"
秦可卿后背沁出冷汗，面上却莞尔一笑："先生妙方，妾身定当一试。"
她起身行礼时，袖中滑落个香囊，正落在李斌靴边。
回程路上瑞珠提着灯笼的手首发抖："姑爷刚才在梅林那边..."
"我知道。"
秦可卿摸到袖中李斌塞回的香囊，里头多了枚冰凉玉佩——是他在听雨轩佩戴的那块。
她突然想起临走时他唇形说的"信物"二字，耳根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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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圣旨到了宁国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宣旨太监拖着长音，贾珍跪在香案前，额头抵着青砖，肩膀不住颤抖。
秦可卿站在女眷队列里，看见贾珍接旨时双手抖得几乎捧不住黄绢。
当听到"加授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衔"时，他猛地抬头，眼中迸出饿狼般的绿光。
"臣...臣..."
贾珍哽咽着叩首，官帽险些掉下来。
贾蓉在一旁脸色涨红，活像只偷到油的耗子。
太监刚走，贾珍就一骨碌爬起来，抓着秦可卿的手往厅里拽："我的儿！定是你的功劳！"
他身上檀香混着汗味熏得人作呕，"前日子你刚去听雨轩过夜，今儿旨意就来了！"
秦可卿强忍恶心，作羞涩状："媳妇哪有这般能耐，是公公福泽深厚..."
"哎哟！"
尤氏拍着手过来，"可卿就是太谦逊！李公子不是北静王义弟么？"
她意味深长地眨眨眼，"昨夜还给你送医书呢。"
贾蓉突然阴阳怪气道："父亲升官，倒像是夫人的功劳。"
他盯着秦可卿发间新换的玉簪——那是她今晨特意戴上的，与李斌的玉佩是一块料子。
"浑说什么！"
贾珍踹了儿子一脚，转头对秦可卿笑得满脸褶子，"好孩子，为父明日就去荣国府报喜，你且备些体己银子..."
他搓着手指，眼中精光闪烁，"打点随行人员。"
午后秦可卿在抱厦理账，忽听窗外王熙凤的笑声由远及近："哎哟我的诰命夫人！怎的还亲自拨算盘？"
话音未落，那缕金线绣牡丹的门帘就被掀开。
"二婶说笑了。"秦可卿忙起身，却被凤姐按着肩膀坐回去。
平儿捧着个锦盒站在后头，眼观鼻鼻观心。
凤姐儿自顾自倒了杯茶："你公公这一去，怕是要到年根才回？"
她红唇沾着茶沫，"听说李公子举荐的？"
秦可卿指尖在算盘上打了个滑，珠子错位发出脆响："李公子不过递个话，终究是皇恩浩荡。"
"是么？"凤姐突然凑近，耳坠子晃得像两把金钩，"昨儿半夜茗烟看见个有趣的事儿..."
她尾音拖得老长，"说西北角凉亭里，有人对月谈医呢。"
秦可卿后背沁出冷汗，正要辩解，外头突然传来贾珍的大笑。
凤姐立刻坐首身子，变戏法似的掏出个香囊："苏州新进的沉水香，最是安神。"
她意味深长地拍拍秦可卿的手，"夜里风大，妹妹仔细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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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荣国府正厅，贾珍穿着簇新官服，胸前补子上的孔雀翎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托祖宗福荫。"
他端着茶盏向贾政示意，手腕一抖，露出里头明黄茶盖——御赐的龙井，"此番圣命在身，少不得要整顿江南盐务。"
贾政皱眉："盐政凶险，大哥还需谨慎。"
"二弟多虑了！"贾珍大笑，转头对王夫人道，"听说黛玉那丫头近日咳嗽？我那儿有新得的血燕，回头让可卿送来。"
他故意顿了顿，"可卿如今跟着李公子学医，把脉开方都很像样了。"
宝玉正巧进来请安，闻言手中的《庄子》啪嗒掉在地上。
贾珍斜眼看他："宝兄弟也该谋个差事了，总不能..."
他意有所指地扫过宝玉腰间的香囊玉佩，"整日吟风弄月。"
贾政脸色顿时铁青
。等贾珍趾高气扬地走了，他立刻唤来周瑞家的："去查查，这江宁巡盐御史的缺，到底是谁举荐的。"
与此同时，宁国府天香楼里，秦可卿正对着铜镜练习把脉手势。
瑞珠慌慌张张跑进来："奶奶！老爷让您即刻去祠堂，说要祭祖告别！"
秦可卿手一抖，玉镯磕在妆台上发出脆响。
她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缓缓从妆奁底层取出李斌给的玉佩，贴在胸口。
那里藏着一张字条，今早夹在医书里送来：
"巳时三刻，杏林堂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