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柯言云跟黑瞎子抵达北平城的时候,正好赶上过节的前夕。
柯府正厅的鎏金炭火盆烧得噼啪响,柯老爷子捧着紫砂壶往八仙桌上添菜,青瓷汤勺撞着碗沿发出清响:“言言快带客人过来,你妈炖的山药排骨汤最补人。”
柯母系着绣金围裙从厨房出来,指尖还沾着桂花糖霜,见解雨臣柃着礼盒站在廊下,眼角笑出细纹:“快进来,外头风刀子似的。”
说着便端着刚蒸好的枣泥糕从厨房出来,“快看看我新做的点心,先趁热吃糕。”
柯父刚往解雨臣茶盏里添龙井,这边解雨臣就被柯言云的堂弟拽到博古架前,小少年举着个翡翠鼻烟壶首晃:“哥哥快看!这是爷爷新得的宝贝!”
柯爷爷从书架后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半卷《营造法式》:“雨臣啊,你上次说的那个西洋建筑图纸,我让人抄了副本放在你屋里。”
黑瞎子刚跨进门槛,便见柯老太太往柯言云手里塞了个锦缎荷包:“乖囡,里头是你爱吃的松子糖。”
老人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花,忽然瞥见黑瞎子他腕间的金镯——正是柯言云去年送他的生辰礼,当即笑得更欢:“这位小哥看着面善,快坐快坐,尝尝言言她爸腌的醉蟹。”
柯父显然也看到了,目光在黑瞎子手腕上的金镯顿了顿——那金镯上雕着的九鸾纹路,倒与自家闺女设计稿上的图案分毫不差。
“阿云表姐的新裙子真好看!”堂弟举着糖人凑过来,黏糊糊的指尖差点蹭上柯言云袖口的银线蝴蝶。
解雨臣眼疾手快用帕子隔开,黑瞎子却笑着往小家伙兜里塞了串糖葫芦:“小心你姐揪你耳朵,去年你把糖瓜粘在你姐设计稿上的账还没算呢。”
正闹着,老太太从里屋抱出个朱漆木箱:“该分压岁钱了。柯奶奶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包了一个红包。
等柯奶奶发完手里的红包,这时候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红包——是柯爷爷给的。
“这孩子们都有,怎么没有你的呢,这我老头子也得表示表示啊”柯爷爷打趣道。逗得柯奶奶瞪了他一眼,乐的大家哈哈大笑。
“小花你闻,”柯言云掀开厨房棉帘,腊味混着炭火气扑面而来,“厨房炖了一整天的冰糖肘子,比去年的还香。”
圆桌上的青瓷碗摞得老高,柯言云给解雨臣夹了块冰糖肘子,又往黑瞎子碟里添了勺蟹黄豆腐。
堂弟举着螃蟹腿晃到她跟前:“姐姐,黑瞎子哥哥什么时候教我耍飞刀呀?”惹得满桌人都笑起来。
柯母给解雨臣斟酒时,目光扫过黑瞎子腕间金镯,与柯父对视一眼,眼底俱是了然。
年夜饭吃到一半,外头忽然飘起鹅毛大雪。
堂弟吵着要放烟花,柯爸爸笑着披上呢子大衣,带着男丁们往后园搬烟花箱。
柯言云被妈妈拉到东厢房试新做的旗袍,镜中映出老太太又往黑瞎子手里塞了个红包的模样——红封上烫金的“平安”二字。
雪粒子扑在窗纸上沙沙响,柯老爷子的故事正讲到当年年少遇到的凶残那节,堂弟吓得往柯母怀里钻。
柯言云咬着栗子忽然轻笑,见解雨臣和黑瞎子同时望过来,便将糖炒栗子分成三堆:“尝尝,我妈炒的比糖炒栗子铺的还甜。”
黑瞎子倚着博古架剥橘子,看柯言云蜷在老太太身边,发梢扫过解雨臣递来剥好的糖炒栗子,忽然觉得这满室烟火气竟比戏台上的切末还要热闹。
暖炉里的炭块“啪”地炸开火星,照亮博古架上的《万寿无疆》屏风——那是柯言云去年给爷爷贺寿的设计稿,此刻正被月光镀上层银边。
外头忽然传来梆子声,己是丑时初刻,堂弟举着烟花棒在院子里跑,柯言云被解雨臣按在椅上戴斗篷,黑瞎子却早一步将她的羊毛手套塞进掌心——带着他体温的暖。
黑瞎子嚼着栗子看她与堂弟抢烟花棒,解雨臣在旁替她理斗篷带子,忽然觉得这外面的风雪再大,也抵不过这一盏灯火的暖。
钟声响彻院落时,柯言云被众人拥到院中。
漫天烟花照亮她仰起的脸,爷爷奶奶站在左侧,父母护着堂弟在右侧,解雨臣替她挡住迎面而来的雪粒子,黑瞎子则将刚暖好的桂花酒塞进她手里。
酒液漫过指尖时,她忽然想起老太太方才塞红包时说的话:“咱们云丫头啊,就是这家里的聚宝盆。”
雪落满琉璃瓦,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
檐角的宫灯被风吹得轻晃,照出楹联上爷爷新写的春联:“门庭昌盛纳千祥,家庭和睦添百福”。
柯言云咬了口橘子糖,看堂弟追着黑瞎子跑过积雪的回廊,解雨臣正弯腰替她系紧被雪水打湿的靴带。
柯言云望着漫天流火,忽然觉得手中的酒盏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那里面盛的不是酒,是满室亲人的目光,是解雨臣藏在袖口的关怀,是黑瞎子指间未说出口的温柔,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