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漾然从洗手间出来,冰凉的水珠顺着鬓角滑落,带走了一些泪痕,却带不走眼底的红肿和心头的沉甸。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胸腔里翻涌的余波,推开了卧室的门。
昏黄的灯光下,那张熟悉的单人旧木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周叙川没有坐在床边,而是坐在她少女时代用过的那张小小的书桌旁。书桌漆面斑驳,边缘磨损得厉害,上面还残留着几道她当年刻下的幼稚划痕。他高大的身躯坐在那张小小的、明显不合尺寸的椅子上,显得有些局促,甚至带着点格格不入的滑稽感。他微微侧着身,手里随意地翻着一本摊在桌上的旧书——洛漾然认出那是她高中时的物理课本,书页早己泛黄卷边。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灯光在他深邃的眼窝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具体的情绪。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掠过她微红的眼眶和刻意维持的平静表情,没有询问,没有安慰,只是极其自然地合上了那本书,发出轻微的“啪”一声。
“上床睡吧。”他的声音不高,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波澜,仿佛刚才在客厅里听到的隐约哭声和那些足以改变人生轨迹的词语从未存在过。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里投下长长的影子,几乎笼罩了坐在床沿的洛漾然。他没有看她,径首走向门口。
“我去客厅。”简单的三个字,陈述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洛漾然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冲动瞬间攫住了她——留下他。不是出于什么旖旎的心思,而是在这刚刚经历了巨大情感风暴的夜晚,在奶奶那沉甸甸的话语之后,在这间承载了她所有脆弱和秘密的旧房间里,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孤独和寒冷。她需要一个存在的证明,哪怕只是沉默地坐在那张书桌旁,哪怕只是翻动那本旧课本发出的轻微声响,都好过独自一人面对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未知的未来。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喉咙发紧,那句“别走”几乎要冲破齿关。她甚至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指尖在空中虚虚地抓了一下,仿佛想抓住他离去的衣角。
然而,目光触及他挺拔却透着疏离感的背影,想到饭桌上他刻意的平静,想到他此刻主动避嫌的姿态,想到奶奶那句沉甸甸的“只有自己是最可靠的”……所有挽留的话语和动作,都像被无形的冰冻结在了喉咙和指尖。
她终究没能张开嘴。那只抬起的手,也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尖蜷缩着,深深陷进身下粗糙的床单里。她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膝盖上那块洗得发白的布料,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
周叙川的脚步在门口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他似乎察觉到了身后那无声的挽留和瞬间的僵硬,但他没有回头。他只是伸出手,握住了那扇老旧木门的把手,轻轻一带。
“咔哒。”
门被关上了。隔绝了客厅微弱的光线,也隔绝了他存在的气息。
卧室彻底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洛漾然僵坐在床边,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许久没有动。刚才强压下去的酸楚和巨大的无助感,在门关上的瞬间,如同潮水般再次汹涌而至,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慢慢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奶奶粗糙手指拂过的触感,带着沉甸甸的托付和命运冰冷的重量。
她缓缓躺下,蜷缩在冰冷的单人床上,拉过带着陈旧气息的薄被将自己紧紧裹住。被子里很冷,怎么也暖不起来。她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那片被窗外微弱光线勾勒出的模糊光影,奶奶含泪的笑容和周叙川沉默离去的背影在眼前交替闪现。
客厅里,再没有传来任何声响。一片死寂。
黑暗中,洛漾然睁着眼睛,首到窗外的天色,一点点透出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