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塑料座椅硌得洛漾然腰背生疼,肯德基里喧闹的人声和炸鸡的油腻气味让她胃里一阵翻搅。她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名字——周叙川。指尖悬在上面,微微颤抖,像一只濒死的蝶试图触碰火焰。屏幕上被她反复输入又删除的文字,最终只剩下一个空白的短信框。她终究没有勇气用文字去描述那份屈辱和不堪。
洛漾然从下午一首坐到深夜。最终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耗尽胸腔里所有的氧气,她终于按下了那个绿色的通话键。听筒里传来的单调“嘟——嘟——”声,每一声都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像钝刀子割肉。她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紧紧护住小腹,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点勇气。
“喂?”电话接通了,周叙川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和惯常的疏离感,背景是城市深夜特有的寂静。
洛漾然的心脏猛地一缩,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洛漾然?”周叙川的声音清晰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说话。”
“我…我…。”她终于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什么事?”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简洁冷淡。
洛漾然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勉强集中。她必须说出来,为了奶奶,也为了自己此刻孤立无援的处境。
“你……”她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斟酌得无比小心,生怕哪个词会触怒他或者让他觉得麻烦,“你……能不能……现在……来一趟蓝县?”声音轻得几乎被肯德基的背景音乐淹没。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沉默像无形的巨石压在洛漾然胸口,让她几乎窒息。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蹙起的眉头和不耐烦的神情。
“来?”周叙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错愕和不解,那份冷淡被打破了,“你在哪?”
“……我在蓝县老家。”洛漾然的声音更低,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羞愧,“我婶婶……她骗我说奶奶病了,把我骗回来……她把奶奶接到她家了……现在……”她停顿了一下,巨大的屈辱感让她声音发颤,“她和堂弟……还有两个陌生男人……堵着门……逼我……相亲。”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其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里,洛漾然似乎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凝聚。
“相亲?”周叙川的声音冷了下来,像淬了冰,“逼你?”
“嗯……”洛漾然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强忍着眼泪,“他们……想要三十万彩礼……我……我接不走奶奶……”她几乎是在哀求了,“你能不能……来一趟?帮我把奶奶接出来?我……我一个人……”
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无助感再次将她淹没。她甚至不敢期待他的回应,只觉得提出这个要求本身就己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电话那头,周叙川沉默了大约两三秒。这两三秒对洛漾然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她屏住呼吸,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节泛白。
“好。”周叙川的声音终于响起,只有一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或情绪。
洛漾然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失语。
“……真的?”她下意识地反问,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脆弱和一丝不敢确定的希冀。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哼声,紧接着,周叙川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里竟然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洛漾然无法准确形容的、介于嘲讽和某种奇异情绪之间的东西,像是……一种冰冷的玩笑?
“不然呢?”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晰地敲在洛漾然耳膜上,“让你挺着肚子,揣着我的孩子,去跟别人相亲吗?”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洛漾然混乱的思绪。她整个人僵住了,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脸颊猛地烧了起来,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冲击。羞耻、震惊、一丝荒谬……还有,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被某种强硬力量划下界限的归属感?
“我……”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句“揣着我的孩子”像烙印一样烫在她心上,让她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了被手掌护住的小腹上。那里,那个小小的生命,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宣告而轻轻悸动了一下。
“地址发我。”周叙川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不容置疑,仿佛刚才那句带着奇异温度的话从未出现过,“待在人多的地方等我,别乱跑。”
电话脆地挂断了,只剩下忙音在洛漾然耳边单调地回响。
她慢慢放下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紧握而变得温热。她依旧保持着护住小腹的姿势,指尖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咚咚咚,一声声敲打着肋骨。
肯德基明亮的灯光下,她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但那双红肿的眼睛里,茫然和无措似乎被什么东西短暂地驱散了一些。那句冰冷的、带着占有意味的“揣着我的孩子”,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她心底从未有过的、复杂难言的涟漪。她看着窗外蓝县灰蒙蒙的街道,第一次觉得,那个遥远而冰冷的江市,似乎投射下了一道模糊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