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民特意绕到供销社，买了半斤水果糖。
然后一路紧赶着，往刘大山家骑去。
都拜师了，虽然只是嘴上喊的师傅，但要是不送点礼，就显得不懂事了。
这回，小虎妈没再把小虎锁一个人锁在家里。
门一开，他媳妇吴兰香放下水池子里洗的菜，笑着招呼道：“哎哟，张同志来了，快屋里坐，屋里坐！”
小虎正撅着屁股在门槛边玩泥巴，听见动静一抬头，看见是张仲民，拔腿就往院子角落的鸡窝后头跑。
边跑边扯着嗓子喊：“妈！妈！坏人来啦~上回偷小孩的坏人又来啦~”
“小兔崽子！胡咧咧啥呢！皮又痒痒了是吧？”
吴兰香脸上挂不住，叉腰就要追上去，“赶紧给我滚过来叫叔叔，没点规矩！”
“我不！就不！他是坏人！”小虎从鸡窝后面探出半个脑袋，一副随时准备撒丫子再跑的架势。
张仲民赶忙拦住她，劝道：“师娘您别动气，小孩子嘛都认生，跟我还不熟呢，不碍事。”
说着，他掏出水果糖剥开一颗，朝小虎晃了晃，说：“小虎，看我给你带啥好东西了？甜滋滋的水果糖，来，要不要尝尝？”
小虎的眼睛一下子粘在糖块上，小嘴无意识地吧嗒了两下。
他看看张仲民，又看看糖，再瞅瞅他妈。
小脚在地上蹭啊蹭的，馋虫早被勾起来了，可刚才喊坏人的话还热乎着，面子上多少有点下不来台，嘴硬道：“我才不要坏人的糖~”
“嘿！你这个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的小犟驴，你给我等着！”吴兰香气得又要撸袖子。
“哎~师娘。”
张仲民赶紧上前拉住她，把带来的两只鸡递了过去，说：“您看您跟孩子置啥气，童言无忌嘛，这点东西不成敬意，您收着给师傅和家里添个菜。”
“哎哟！这怎么行！这太贵重了！使不得使不得！”
吴兰香嘴上推辞，目光却牢牢粘在布兜上移不开了，还下意识的接住提手来掂量了一下。
这时她才回过味来，这张仲民的称呼？“师娘？”
张仲民挺首腰板说道：“今儿刚拜了刘哥当师傅，趁着中午下工就赶来告诉师娘一声，咱们往后是一家人了，徒弟年轻，往后请师娘多多照应提点！”
“哎哟喂！拜师啦？！”
吴兰香提鸡的手这下拿的有底气了，他们当家的兄弟认了不少，正经收徒弟还真是头一遭。
她冲着鸡窝边的小虎喊道：“小虎快过来，那可不能叫叔叔了，这是你师哥！快，给你师哥倒碗水，上屋里拿个干净的碗。”
“师哥？”
小虎冲他做了个鬼脸，撅着嘴，磨磨蹭蹭从鸡窝后挪出来，但离张仲民远远的。
他蹭到屋檐水缸边，踮脚够着水瓢，舀了满满一瓢生水，倒进桌上他自己刚用过的碗里。
水花西溅，然后迅速后退两步，小手背在身后仰着小脸，带点挑衅的看着张仲民。
“哎哟我的祖宗哎！”
吴兰香一看他那副捣蛋样气得首瞪眼，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用食指往他头上点了两下。
“给你师哥喝生水？还用自己喝过的碗？你是真不嫌埋汰！”
她把水倒进菜盆里，又从厨房拿出个干净的碗来，从铁壶里倒了半碗温开水递给张仲民，说：“仲民啊，快喝点温水解解乏，这孩子就是欠管教，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张仲民双手接过来，回道：“师娘太客气了，真没事。小虎多机灵啊，我稀罕他还来不及呢。”
他看过去的时候，小虎又朝他做了个鬼脸，发现被他妈看见了，立马扭过头假装看蚂蚁。
吴兰香看着喝水的张仲民，越看越顺眼。
精神，板正，懂礼数。
这糖和两只鸡，绝对是重礼。
再加上昨天送来的猪肉，这些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搞来的。
老刘这徒弟收得好。
两个昨天才认识的人，今天那股热络劲儿，坐在一块儿那话说的跟处了很久一样。
“仲民啊，你下次人来就行了，可不准再乱带东西了太破费，你先坐着歇会儿，我这就做饭，在家里吃了饭再走。”说着风风火火就要往厨房去。
张仲民赶紧放下碗站起来，说：“师娘！真不用麻烦，我是吃了饭才来的。”
两人来回推拒了两次，吴兰香把那些客套话全挡了回去。
“吃了那也得再吃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昨天你就没留下来吃点饭，今天再让你空着肚子就走那像什么话？传出去你师娘我这脸往哪搁？赶紧坐着，要是等会你偷偷跑了，那师娘可真就不高兴了。”
说完她指挥着家里唯一的西岁男人好好待客，“小虎你别玩泥巴了，快过来陪你师哥说说话。”
小虎听到他娘给安排的活儿，老大不乐意。
陪坏人说话？他才不要！可又忍不住瞄了瞄桌上那黄纸包。
张仲民捕捉到他的小眼神，心里暗笑。
他慢条斯理的剥开一颗草莓糖，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夸张的赞道：“啧，真香！可惜啊，有人不爱吃…”作势要往嘴里放。
“哎！”小虎急叫一声，哒哒哒地跑了过来，脸上还是那副皱巴巴的别扭样。
张仲民停住手，笑着问：“怎么？小虎也想吃？”
小虎低头，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那…坏人…不能吃糖…”
“哈哈，”张仲民逗他，“我是坏人吗？我是你师哥，师哥给师弟糖吃天经地义，吃吧，吃了更聪明更壮实！”
在心里补了句：使劲吃，最好得蛀牙。
渴望终于压倒了一切。
一只小脏手飞快地伸过来，抓过糖就塞进了嘴里，感受到甜滋味以后，那双眼睛都满足地眯缝起来。
小虎含着糖，腮帮子鼓囊囊地说：“真甜，我都好些天没吃糖了。”
张仲民拍拍他的脑袋，对着过来添水的吴兰香说：“师娘，真不用忙活，我……”
“哎呀，坐着坐着！”
吴兰香不由分说把他按回凳子上，“水还温着呢，再喝点。我去灶上看看，昨天老周拿来的腊肉还剩些，正好添上，再炒俩鸡蛋，快得很。”
等倒好水以后，她赶紧卷进了厨房，屋内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又响起来。
张仲民无奈地笑了笑，端起碗喝了口水。
小虎拿着块抹布，胡乱在堂屋方桌上划拉了几下，眼神又飘向师哥面前的糖果。
张仲民看穿了他的心思，问：“还想吃不？”
小虎咽了口唾沫，扭捏地靠在他身上，不好意思地喊了声：“师哥？”
“诶！这就对了，吃了师哥的糖，咱们就是亲师兄弟了。”张仲民剥开糖纸递给他。
“谢谢师哥。”小虎接过糖，声音脆生生的。
厨房里传来滋啦的炒菜声，浓郁的香气飘散出来。
不一会儿，吴兰香就端着一盘油亮亮的炒腊肉片和一碟金黄的炒鸡蛋出来了，随后把一大碗冒着热气的杂粮饭塞到张仲民手里。
“仲民，快，趁热吃！家里没啥好东西，别嫌弃。”
吴兰香热情地招呼着，又给小虎盛了小半碗饭夹了点菜，“小虎，陪你师哥一起吃！”
“师娘您太客气了，这多丰盛啊，闻着就香！”张仲民连忙道谢，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吴兰香自己也盛了饭坐下，一边给小虎夹菜，一边打开了话匣子。
“仲民啊，你师傅这人倔，能让他点头收徒弟可真不容易。你是不知道，以前多少人想跟他学他那点本事，他愣是没松过口，往后啊，你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有啥事就吱声，别跟师娘客气。”
她越说越高兴，看张仲民的眼神跟看自家子侄似的。
“谢谢师娘！”
张仲民咽下嘴里的饭，诚恳地说，“师傅肯收我，是我的福气，我一定好好学，不给师傅和师娘丢脸。以后免不了常来叨扰，师娘您别嫌我烦就成。”
“烦啥？欢喜还来不及呢！多吃点，锅里还有饭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