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在供销社里买完东西,张仲民把自行车往轧钢厂的车棚墙根一靠,连采购科的门槛都没沾,转身就走了。
明天拿着十斤猪肉回去,底气硬得很。
回村的路上,满囤和守亮拉着的板车跑得飞快,车轮几乎要离地。
两人轮流换手,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旁,就怕冷不丁蹿出个劫道的。
张仲民躺在车子上,身子随着颠簸一上一下地晃悠。
两人怕他路上难受,特意把买来的碎布片子,铺在他身下。
一开始跑得太猛,风一吹,就会被掀飞出去几片。
守亮就在车后面跟着捡回来。
最后还是在上面压了一层枯草,这才不再乱飞。
仲民看着两个弟弟累得满头是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满囤,停下吧,我自己慢慢走回去就行。”
满囤以为颠的他不得劲了,停下脚步,说:“大哥,要不我再给你多垫点草吧!”
“不用不用!”
张仲民摆手制止,指了指身下沾了草屑的碎布,说:“你看,这样都把布都弄脏了。”
旁边的守亮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咧嘴笑着。
“布脏了怕啥?搓两把就干净了!大哥你要是颠散架了,咱村可没地方给你换零件去!”
守亮说完,拍了拍结实的车板示意仲民哥安心躺着。
仲民:“……”
这次回到了村里,天还是透亮的。
村口有不少人聚在那里乘凉。
众人见到仲民,本来还想问问他今天工作怎么样,可目光一落到板车上那些东西,话题立刻就转了方向。
“仲民啊,这都买啥了?咋满满一车呢?”春花婶扬声问道。
“婶子,就买了点盐,还有些碎布头。”张仲民撑着坐起身,从板车上下来。
“咦?这叠红纸是干啥的?”二爷爷眼神好,精准地指向那摞卫生纸。
“这个是我买自己用的。”
张仲民含糊道,主要是怕这些长辈知道这是用来擦屁股的,再叨叨他浪费。
“干啥使的?”旁边三叔心首口快的问了一嘴。
“你管天管地,还管人家咋过日子?!”
二爷爷抬手就给了三叔后脑勺一下,“瞎操心什么!”
“哎哟!爹!你使那么大劲干啥呀!”
三叔揉着后脑勺,目光又转向往外淌水的报纸,拿起来以后说:“那咋还买咸菜?咱们自己腌的多好啊?白花那钱!”
“腌腌腌!盐是白来的吗?!”
二爷爷没好气地把他推开,骂道:“一边待着去!”
以前自己花点钱,他爹能骂他一整天,现在咋就知道向着仲民说话呢?
张仲民对村长说道:“六爷爷,东西我待会儿都送你那儿去,你和二爷爷他们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分。”
“行,到时候你送过去就行。”
村长点点头,随即正色道,“对了,这趟花了多少钱,你也报个数,好让你茂粮叔记账。”
“也没花多少六爷爷,都是些零碎东西,不用记了。”张仲民连连摆手。
“那不行!”村长说话时,烟袋锅子往前一伸。
“规矩就是规矩!眼下大家手头紧都拿不出钱来,那就得记账!等日后宽裕了再一笔笔还上!帮衬一时是情分,是咱们张家村齐心!可要是没个章程,光白贴,那情分就成拖累了!咱村谁家没个劳动力?没钱还没力气还工吗?”
村长特意在周围人多的时候,把这件事当众提出来。
虽然张家村这些年在他的管理下,还没养出个长歪的,但他年纪大了,还不知道能再管几年,得在活着的时候,给仲民把路都铺平了。
不能让那些眼界窄的,伤了这孩子的心。
“行吧,那我先回家把东西放下,等会儿就去您那儿。”张仲民老实应道。
“去吧。”
村长挥挥手,脸上带了点笑意,“你六奶奶手没闲着,给你做了件新衣裳放你炕头了,回头试试合不合身。”
“好嘞!替我谢谢六奶奶!”张仲民心里暖烘烘的。
回到家一推开院门,就看见晾衣绳上挂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连他的裤衩都洗得干干净净,在风里飘着。
他脸上一热,心里首犯嘀咕。
以后脱下来说什么也得赶紧洗了!这些哪好意思让长辈给他洗啊?
把晒干的衣服收起来以后,他拿起炕头那件崭新褂子换上。
嘿,稍微大了点,有点晃荡,可布料软和,针脚密实,穿在身上舒坦极了。
等把家里收拾利索了,他才抬腿往村长家走去。
刚迈进家门坎儿,两个热乎乎的煮鸡蛋,和装着半只鸡的汤碗就塞到了他手里。
“六爷爷,昨晚送我那去的饭菜都没吃完呢,这些你们留着自己吃就行。”
“这是给你补身体的,你的叔伯兄弟一个个身体好着呢,吃这些不都白瞎了。”
村长把东西放回到锅里,说:“那都是今晚做的,还能放住了,留着给你明早吃,等会走的时候再给你带上。”
结果呢?
打这以后,张仲民早上几乎没吃上新鲜的饭菜。
村长家天天给他留饭,天气热,这些饭菜都不能放久了,所以他永远都是吃上顿的剩菜剩饭。
这份沉甸甸的心意,让他感动又无奈,毕竟剩饭也是饭,总不能浪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