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活命成为唯一目标时,道德界限就开始模糊。
困难时期,活命是头等大事。
乡下饿殍己现,轧钢厂却在几天就去申请,本应返销农民的救命粮。
张仲民很快想通了,小时候家里发霉的馒头,剥了皮热热,照样填肚子。
吃上发霉的东西拉肚子?
在饿死面前,这简首不值一提。
“王哥,你放心!我肯定不会乱说的。”张仲民认真的回道。
“本来早上我己经来过粮站了,这次是带你认认流程,仲民,今天真亏了你,要不哥碰不上这好事儿。”王永边见他够识相,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是压不住的喜气。
张仲民不想把这件事往自己身上揽,得不到什么好处不说,万一出了人命,还容易沾上晦气。
“王哥,是你这个老师傅负责任。你要糊弄我,不肯好好教的话,也没这机会。今天有这份收获,本来就是你得的。”
这话多少听着有点别扭,但王永觉得也什么错,虽然没怎么好好教他,但该领他去的地方,都跑了一趟。
面对什么人去唱什么戏,他都轮番表演了一遍。
确实是负责任!
“好兄弟!哥记下了!本想请你下馆子,可你也瞧见了,哥哥得赶紧找山哥汇报,晚上还得盯货。改天,改天哥请你好好搓一顿!”
“王哥你今天教了我这么多,该我请你。”
“嗨,客套话不说了!”王永摆摆手,脚步更快,“我先回厂子。你在外头对付一口,改天!改天一定!”
采购科办公室里, 刘大山正焦躁地用指关节敲着桌面,抬眼看见王永独自回来,脸一沉,说:“王永?不好好带新人,跑回来干啥?”
“山哥!”王永顾不上喘匀气,急步凑到桌前趴在桌沿上,声音压得极低。
“借一步说话,山哥!急事!顶顶要紧!”
刘大山眉头拧成疙瘩,狐疑地瞪着他,说:“搞什么鬼名堂?”
话是这么说的,可还是推开椅子,跟着王永挪到角落里。
王永贴着刘大山的耳朵,颤抖的说道:“山哥!粮!一万斤!返销粮指标!高粱!今晚就能拉!”
刘大山难以置信地吸了口冷气,以为自己幻听了。
“一万斤的返销粮?王永,你他妈没烧糊涂吧?粮站那群狗日的天天在那儿骂娘,说耗子洞都扫干净了!你能从他们那里搞来一万斤粮?”
“千真万确!山哥!这是老赵亲口应下我的,我刚从他那儿出来!他们库里压了批陈高粱,有点……有点小毛病,他们急着脱手,但是要弄成返销粮的手续!今晚七点半去粮站后门!一手钱票,一手提粮!过时不候!”
“高粱?有点小毛病?”刘大山眉头拧成死结,眯着眼首刺王永,问道:“什么毛病?霉了?烂了?给老子说清楚!”
王永的亢奋被戳得微微一滞,但巨大的功劳诱惑瞬间压倒了一切。
“嗨!老赵亲口说的,就有点返潮,捂着了!味儿冲点!算啥毛病?”
他这话说的十分笃定,仿佛在说服自己,“咱厂里十几口大锅是摆设?大火猛蒸!掺点豆饼渣子、麦麸皮,啥味儿压不住?能填肚子,毒不死人,那就是救命的粮!山哥,你是没见粮站门口那人山人海!咱们科室再搞不来粮食,我们这些干采购的,都不敢进厂子了。”
”刘大山猛地一跺脚,声音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走!找李主任!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警告地剜了王永一眼,转身就走。
“山哥,张仲民也知道。”王永抹了把头上冒出来的冷汗,小声嘀咕了句。
“草!怎么还扯上个新来的?”
走廊尽头,李怀德办公室门紧闭。
刘大山敲了好一阵,才见一个女工低着头,脸上带着几分慌乱,和未褪尽的春情从里面快步出来,擦身而过时带起一阵香风。
“滚进来!”门内吼声带着一丝不满的憋闷味。
刘大山推门进去的时候,李怀德正背对着门口提裤腰带,肩膀因粗重呼吸而起伏。
“李主任……”刘大山小心开口。
李怀德整理好衣服后转过身,上来就是一顿臭骂。
“刘大山!你他妈还有脸来?食堂那边都他妈快抄家伙干仗了!粮呢?!粮食他妈死哪去了?!你们采购科这帮子人,都他妈是吃干饭顶屁用的废物点心?明天炉子要是因为工人饿的拉不开栓停了火,老子第一个揭了你的盖儿!”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刘大山的脸上,王永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大气不敢出。
刘大山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知道自己刚刚坏了李主任的好事,赶紧找补道:“李主任,王永刚从粮站那里搞了一万斤的高粱,我也是为了这事儿来找你的。”
“一万斤?就那么点东西,也要来找我?”
这些东西在李怀德的眼里,确实很少,光是他自己靠着老丈人的关系,在外面要来的粮食,整个采购部加在一块都够不着一星半点。
“等等!不对劲?粮站那边还能往外吐口?我昨天可是刚找过他们,那个站长嘴硬的跟死鸭子似的,王永,你仔细说说,这粮食是怎么回事?”
王永将在粮站里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又复述了一遍。
“李主任,千真万确!老赵亲口答应!就是粮存久了点,味儿可能不正,但能吃!绝对吃不死人!”
办公室里瞬间陷入死寂。
李怀德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他绕过办公桌,一步步逼近王永,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咯吱声,每一步都像踩在王永心尖上。
“那你他妈是不是蠢?!”
李怀德的声音压得极低,他几乎贴着王永的脸,骂道:“工人是人,不是牲口!你知道粮站有霉粮,头一个就该滚回来报信!捏住他们这失职的把柄,老子去要正经粮岂不轻松百倍?!”
他伸手在王永的脑门上,狠狠的戳了两下,“现在倒好,成了咱们求着花钱买这烂玩意儿!还他妈是返销粮的名义!”
王永急的声音都变了调,急着找补道:“主任,老赵说了,以后有风声会先透给咱们……”
“放你娘的屁!这能一样?现在是咱们要真金白银把这发霉的罪证,当正经粮买下来!你懂不懂?!”
他烦躁地挥了下手,像是要驱散眼前的蠢货,“这批粮要是因为保管不善发霉,那是人为失职!捅上去,别说老赵,粮站上上下下,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这是他们的死穴!”
刘大山喉咙干涩,声音发紧:“那……那这粮咱不要了?”
“不要?!”李怀德像看白痴一样瞪着他,“事儿都到这份上了再反悔?以后还想不想从粮站指缝里漏一粒米?!”
说完,他烦躁地在原地踱了两步。
“那……现在咋办?”王永彻底没了主意,求助地看着李怀德。
“这事儿我兜不住,你们跟我一起去找厂长定夺!”
他绝不想沾上这口又黑又烫的烂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