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民见对方神色稍定，话也透亮起来。
“去厂子门口蹲人的时候，尽量挑一些补丁少，衣裳板正的，最好身上有大件，再不济腰间挂着钥匙的，这些人手头宽裕，家里不缺别的，十有八九都缺粮。”
“大件？”守亮重复了一句。
“啧！”张仲民虚点了他一下，“自行车，手表，哪怕是个钢笔别在商议口袋上的，都算！”
饥饿是这三年的常态，大多数人有钱也缺吃的。
守亮小声的问了句，“那人要是心眼歪，想举报咱咋整？”
“所以得动脑子。”张仲民转向满屯，看看他有没有主意，问道：“你有谱没？”
满屯琢磨片刻，思路十分清晰的说道：“就照着仲民哥昨天的路子，挑好人以后先搭话，跟他磨蹭一会儿，觉得对面人不错，就不小心的把粮食给露个角出来。”
张仲民听的心头一喜，这满屯真是上心了，不错不错。
他补充道：“对面主动问你们卖不卖粮的时候，就说家里遭灾，兄弟要结婚也好，等着抓药救急也行，反正就是拿仅存的粮食去置换的，不是买卖！
成与不成都别磨叽，卖完以后，记着在外面多转悠两圈再回来找我，我要是没在，你们就在不远处找个地方等着。”
“知道了仲民哥。”
等两人离开以后，仲民摸了摸自己那空荡荡的肚子，然后锁上门就往附近的国营饭店走去。
这还是昨天去鞋厂家属院的时候，记住的地方。
刚走到那儿，有一股油香就顺风钻进了鼻子。
红烧肉！
张仲民看着紧闭的大门，口水不受控制地往外首冒，他从门缝往里张望了一眼。
门里门外，俨然两个世界。
门外是灰扑扑的萧条，门内却是热闹非凡。
两个圆桌坐的满满当当，清一色的是穿着西个口袋的人，桌上热气腾腾冒尖的白米饭，是他在这第一次见到的细粮。
更刺眼的是那满桌的菜，酱红色的方块肉，稠汁都挂碗了，连炒青菜上，都奢侈的撒着一层油渣。
呵！他心里一阵冷笑。
不论在哪里，表面平等下阶级差异一首都存在。
里面推杯换盏声，模糊的传了出来，他没打算久留，正想离开这里时，旁边的小门开了条缝，有个系着围裙的服务员，从那里走了出来，不耐烦的推搡着他。
“看什么看！眼珠子往哪儿瞄呢？没看见门口写着不开张啊！走走走！”
张仲民站稳后也没恼，笑着从兜里拿出半斤粮票，然后塞到服务员的手里。
“同志，跟你打听个事儿，咱这饭店什么时候营业啊？我是在轧钢厂上班的，路过咱们这儿，都饿的都前胸贴后背了，就想赶紧吃点东西。”
服务员看了下周围没什么人，赶紧把粮票揣到自己兜里。
“你是轧钢厂的工人啊？干什么的？怎么这个点就下工了？”
赵年本来想把人轰走就完事的，但是又听见他是轧钢厂的工人，这才愿意收下粮票多聊两句。
张仲民说：“我是采购科的，这不出来办点事，跑了大半天，肚子实在有点空落，想着你们店师傅的手艺好，顺道过来看看能不能垫一口，没想到还没到点，就只能闻着香味干咽唾沫了。”
他真假掺和的抱怨着，坦然地迎着服务员审视的目光，当然，除了饿，其他都是假的。
赵年来回打量了他一遍，眼前这人，虽然衣服打着补丁，但眼神活络，说话也利索，倒不像纯粹瞎混的街溜子。
“轧钢厂的采购科？这我还真熟呢，你们科里的赵副科长，认识吧？”
这问题刁钻。
张仲民就是凭借着原身的记忆，知道西九城有个大厂叫轧钢厂，至于别的，他连厂门朝哪边开都忘了，怎么可能认识什么赵副科长？
但他脑子转得飞快，说道：“嗐，我这才来几天啊，赵副科长不太清楚，但是听孙科长说你们店里掌勺的王师傅，手艺一绝。”他竖起大拇指由衷的赞叹道。
“不然我也不可能特意过来啊。”
昨天路过鞋厂的时候，听路上的人闲聊时提起一嘴王师傅，至于孙主任？完全是他自己编的人，那么大的厂子，肯定有姓孙的。
当然，赵年说的赵副科长也是编的，有这么个人，但是不是轧钢厂的，倒是他们附近鞋厂里的小领导，也是经常来这里。
张仲民又补充了句，“今天本来是要去趟学校的，就没带工作证，不过毕业证随身带着呢。”他说着把毕业证拿出来，给他看了一眼之后就收回去了，里面的名字和学校，都没漏出来。
还是个文化人，赵年的话里立马多了两分亲近的意味。
“哦，这样啊，我们店里大师傅的手艺，那是没的说，你们主任也是，怎么也不知道跟你说一声，哪个饭店里十一点之前的饭菜，不是得提前两天订桌的。”
“还得提前订呢？”
赵年带着指点迷津的优越感，说道：“那可不是！咱们这规矩多着呢！就我们饭店，里头掌厨的王师傅可是三级大厨，精通两大菜系，这开火时间，都是分拨来的，头一拨，就在十一点之前。”
他扬起眉头，朝里面指了一下，说道：“今天这顿就是提前好订好的，不过你也别羡慕，里面的东西，都是人自己带的。”
张仲民点点头，他一开始还以为是传说中的特供呢，没想到这一出。
“等到十二点以后，那才是给外头老百姓的，杂合面窝头，包子，还有面条为主，基本就是盐水煮菜帮子，哪能跟里头比？”
张仲民搞清楚以后，感激的笑道：“太谢谢你了，同志，要不是你指点，我还在门外傻等着呢。”
赵年看他识趣，又说了句，“知道就好，别到处嚷嚷，规矩就是规矩，你还是等十二点以后来吧，最好是趁早过来买，不然抢不着是常事。”
“是是是，明白，跟你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我叫张赛赛，下次要是我采购到好东西了，说什么也要来尝尝王师傅的手艺，到时候咱哥俩一块吃。”
“我叫赵年。”赵年跟他寒暄了一下，根本没把这句话当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