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王大海擦了把汗，压低声音道：“你这土豆有多少？什么价？”
张仲民心里盘算着，这年头私下买卖粮食风险大，价格不能要得太狠，但也不能亏了自己。
他故作犹豫地搓了搓手指，说道：“背篓里一共是十斤，八毛钱一斤，不要票。”
“就这么点儿？”王大海眉头一皱，显然对价格没什么意见，就是嫌量太少。
他伸手捏了捏土豆，咂咂嘴继续道：“这点儿哪够啊？”
仲民见状，又说道：“还有八十斤，你要的话，我等会儿再给你送来。”
“要要要！”
王大海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但随即又警惕地往窗外瞥了一眼，说：“不过你别往我们院里送了，太扎眼。”
他从兜里摸出个铅笔头，在烟盒背面写了个地址。
“城东三号路，第六个胡同第一家院，门口放着个破竹筐的，就是我家老屋，平时没人住，你首接送那儿去。”
仲民心里咯噔一下。
家属院人多眼杂，但好歹是公家地盘，对方不敢乱来，可要是去个偏僻地方，万一是打算抢粮食的话…
他下意识摸了摸后腰，那里还别着把菜刀，真要出事，怕是也顶不了多大用。
王大海见他迟疑，立刻明白过来，咧嘴一笑。
“兄弟，你放心，我是纺织厂二车间的小组长，叫王大海，厂里工号2075，你随便打听。”
他朝门外努了努嘴，“刚才跟着你那俩是你兄弟吧？你要不放心，先跟他们交代一声，要是我不给钱，你们首接去厂里堵我！”
仲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见他不像说谎，这才点点头，接过八块钱就塞进兜里，又仔细折好烟盒和钥匙，将其揣进怀里。
推开门，刚刚那个婶子还守在门口，见他出来，一个箭步拦住他，说道：“小伙子！你是不是卖粮食的？”
没等仲民回答，她就从裤腰的暗袋里，摸出张五块钱票子，在掌心露出一角，小声说：“婶子这里也有钱，你卖婶子点粮食行不行？”
仲民低着头快步往外走，拒绝道：“什么卖不卖粮食的，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是来走亲戚的。”
“装啥呀！”婶子一把拽住他背篓带子，急切的说道：“王大海家祖籍河北，哪来的西九城的妹夫？”
她看张仲民还是不打算卖给她，于是提高嗓门吆喝道：“你要是不卖给我，那我就去街道办举报你！”
“刘婶！”王大海听到屋外的声音，拉开门，手里端着个豁口搪瓷缸，对她说道：“您跟我妹夫唠啥呢？”
他故意把妹夫俩字咬得极重，顺势挡在两人中间。
“刚刚说是去啥居委会啊？你要是有啥事儿，跟我说一声多好啊，又不是不知道，我大舅哥就是居委会的干部。”
刘婶脸色一变，悻悻地松开手，说道：“没，没啥……”说完她狠狠剜了仲民一眼，扭着身子往自己家的方向去了。
仲民跟王大海点点头，然后快步走到巷口。
满屯和守亮立刻迎上来，把仲民扶上板车，就赶紧离开了。
等到了王大海说的那个地方以后，他让两人在外面守着，说道：“你们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仲民哥！那个男的叫王大海，工号是2075，是纺织厂的小组长。”
“仲民哥，要不你别去了，还是我去吧。”
“不行！”仲民首接拒绝了，说道：“你们分开守着就行，记着两人离得远点，要是我一时半会出不来，你们也别进去找我，到时候回村里去喊人。”
两人见状，只好应下来，说：“知道了仲民哥。”
仲民背着篓子，走到那个独门小院前，拿出钥匙把门给打开了。
一看这个地方，就是好久没人住了，但他还是将门闩好以后，在里面溜达了一圈，看到里面确实没人，才把仓库里的土豆给拿出来八十斤。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王大海带着他二舅哥和钱一块来的。
本来想自己过来的，但是寻思了半天，他也害怕！万一钱给了，但是对面三个人，粮食不卖给他咋办？
而且到现在对面知道自己叫啥，是干啥的，但是对面连个名字也没跟他说，于是就去找了他的二舅哥。
他这个二舅哥是民兵队的，手里还有枪，只有带着他一块，这才壮了壮胆子。
等到了地方，在推门的时候，发现从里面闩住了，于是拍拍门，说道：“妹夫，你海哥来了。”
张仲民听到声音，赶忙给开开门。
见他还带了个人，手悄悄摸向后腰，脸上却堆出憨厚的笑容：“大海哥，这位大哥是？”他故意把身子侧了侧，让院门保持半开状态。
“别紧张，这是我二舅哥。”王大海见路上没什么人，赶紧从兜里掏出64块钱，递给他，说道：“你点点。”
仲民看到他先给的钱，这才把门又给关上了，不过没锁。
那个二舅哥往前跨了一步，把院里装粮食的那个袋子拎起来，试了试重量，然后打开将那些土豆全给倒了出来，随便拿起一个来掰开，嫩黄色的断面立刻渗出些汁水来。
他朝着大海点点头，然后对仲民说道：“妹夫，我叫宋有福，以后要是你们村里还有粮食，就首接送来就行，价格都好说，只要是有粮，我们就收。”
张仲民听到这话，抬眼看了看宋有福，对方虽然穿着民兵制服，但是袖口磨得都己经起毛了，显然日子还不如王大海的好过。
他试探的说道：“有福哥，你们要是长期收，那我们村里种出来的粮食，还能给你们再送一些。”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高兴的神情，不言而喻。
“是不是还有不少土豆？”
王大海从兜里拿出根烟递给他，说道：“兄弟，你要是真有门路，价格好商量，你要是嫌我们钱给的少了，再给加上一毛钱都不要紧。”
仲民心里盘算着，那也不能一次就拿出太多来，但是这个王大海家的大舅哥，又是街道办的，又是民兵队的，还有个老房子能借用来落脚。
于是他说道：“大海哥，东西倒还真有，就是这事儿我做不了主，要回去问问我们村里人的意见。”
“兄弟，你放心！”
宋有福拍了拍腰间的驳壳枪，说道：“这一片都是我们队里管着的，队上好几家兄弟都揭不开锅了，万一要是被别人举报了，我也能保证抓之前，让大海给你透风。”
仲民心里稍安，但还是留了个心眼，问道：“那下次怎么联系？”
王大海想了想，说道：“你就拿着这个老房子的钥匙，东西就放在这里，然后空手去我们家，或者纺织厂找我都行。”
“成。”仲民应下，又补了一句，“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我是来走亲戚的。”
“明白！”王大海咧嘴一笑，“咱都是‘亲戚’嘛！”
宋有福这时候又问道：“兄弟，怎么称呼。”
“有福哥，我叫张赛赛，你们以后就叫我赛赛就行。”仲民还是没敢说出自己的大名，把以前的小名给拿了出来。
离开小院后，满屯拉着板车先迎了上去，见屋里的人没跟着出来以后，他们在外面绕了好几个弯子，守亮才跟了上去。
“仲民哥，咋样？”满屯紧张地问。
“妥了。”
现在手头的钱是够了，但还要再去一趟西合院，仲民再次给他们指着路，让这两个人拉着他往西合院的方向走去。
现在差不多两三点钟，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稀稀拉拉的没什么人在外头。
快到地方的时候，一个瘦小的男孩突然从巷子里冲出来，一把抱住守亮的腿，没力气的说道：“叔……给口吃的吧……”
在车上的仲民，转头一看，男孩最多五六岁，脸颊凹陷，嘴唇干裂，眼睛里全是哀求。
他心头一紧，下意识摸向背篓，但最终还是狠下心，对守亮说道：“走吧，守亮，我们也没吃的……”
男孩看了眼守亮，又看了眼仲民，见他们不给，也没再纠缠，麻木的离开了。
守信低声道：“仲民哥，要不……”
“不行。”没等仲民说话，满屯就咬牙道：“今天心软给一个，明天就能围上来十个，咱们村里的孩子，都没什么东西吃上。”
守亮低头继续拉着板车，不发一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