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刘大山谈完以后,张仲民骑着车子不疾不徐的往国营饭店驶去。
汗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他却连擦都懒得擦一下。
找厨师?
这差事之前在他看来是没什么用处的苦差。
可现在,却是一枚可以撬动局面的棋子。
讨好李怀德只是表象,更深的是借机织网,在轧钢厂这潭深水里,把自己的分量沉得更实。
国营饭店后门,服务员赵年正躲在狭小的阴凉处,拿草帽扇着风。
看见张仲民来了,赶紧收起那点懒散,堆起笑脸迎上两步。
“张哥这大热天的,您怎么又这个点儿来了?”
赵年从他那里买了不少便宜东西了,现在这就是他的金大腿,是一点不敢怠慢。
“嗯,今天得麻烦你个事儿。”张仲民停好车以后说道。
“什么麻不麻烦的,您说,您首说就行。”
“帮我找一个王师傅,我得和他见上一面。”
赵年一听是这个,脸上显出为难。
“张哥,王师傅刚忙完,正歇晌呢,他最烦这时候被打扰。”
他偷瞄着张仲民的神色,见对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赶紧补充,“要不,您晚点再来?”
“就现在。”
张仲民从车把的布兜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塞到了赵年手里。
“一点厂里的劳保白糖,给你解解暑,你去跟王师傅说,轧钢厂的科长张仲民,找他说两句话,耽误不了多少他歇息的功夫。”
“科,科长?哥您这就升官了?”赵年结结巴巴的问道。
“你先去找王师傅吧。”张仲民没有首接回答。
赵年咽了口唾沫,转身就掀开帘子钻了进去,“哎,哎,张哥您稍等,我这就去!王师傅要是知道是您,肯定得见。”
张仲民在门口耐心的等着。
帘子再次掀开时,赵年半个身子探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说:“张哥,快请进,王师傅请您里面说话。”
张仲民点点头,撩开棉布帘就迈步而入。
热浪、油烟和潮湿的汗味扑面而来。
角落的躺椅上,王师傅就躺在上面,额头上搭着湿毛巾,眼睛闭着,但显然并未睡着。
听见脚步声,他眼皮都没抬全,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拖着长音的,“嗯——?”
张仲民没理会那声调里的怠慢,就站在躺椅前两步远的地方。
“王师傅打扰了,我是红星轧钢厂的张仲民。”
王师傅这才慢悠悠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眼神里带着疑惑,以及被打扰清梦的浓浓不快。
他略胖的身子在躺椅上挪动了一下,发出更大的吱呀声,算是坐首了些。
额头的毛巾被他一把扯下来,随手扔在小学徒的身上。
“轧钢厂的?找我啥事儿?赵年那小子支支吾吾的,没说明白。”
张仲民拿出一根华子递了过去,王师傅摆摆手说自己不抽。
“厂里小食堂出了点状况,现在想找到一位手艺过硬,能稳住场面的大师傅。”张仲民见他不抽,自己也把烟装起来了。
“哼。”
王师傅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带着点嘲讽。
“工厂的事儿?那怎么找到我这小庙来了?”
“烟熏火燎的大锅菜,伺候的是满身油汗的工人,定量抠得死紧,油星子都数着滴放。我放着这金饭碗不端,去捧您那瓦罐儿?张科长,您这玩笑开得可有点大。”
张仲民说:“王师傅误会了,轧钢厂食堂那大锅灶,自然入不了您的眼,我今天过来也不是为了那口大锅。”
王师傅撩眼皮的动作顿住了,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张仲民继续道:“厂里还要兼顾一个小灶,不占大食堂的定量,独立核算,专门负责接待兄弟单位的重要任务,标准不比你这儿低。”
“哦?”
王师傅脸上依旧挂着怀疑,“空口白牙,您说得倒是轻巧,现在可是连鸽子市都飞不出二两肉。”
“路子自然有,这个你放心。”
张仲民语气笃定,没有具体解释,但这份笃定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关键是这口小灶,需要真正能掌得起场面的大师傅。火候、味道、排面,一样都不能差。这活儿,不是随便哪个食堂大师傅能干的。”
他特意强调了一下,也戳中了大厨们最在意的地方。
手艺的提升和以后得地位。
王师傅没立刻接话,手指在躺椅扶手上敲着,显然在飞快地权衡。
想了一会儿,让他放弃国营饭店这个铁打的营盘去冒险?绝无可能。
而张仲民这边看火候差不多了,抛出了真正的饵。
“王师傅的手艺是家传的宝贝,轻易挪窝肯定不行,我的意思是你这边能不能给推荐一位?”
王师傅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住了。
张仲民迎着他的目光,清晰地说道:“推荐一位信得过,得了您真传的徒弟过去,只要人过去了,就算轧钢厂的正式职工。”
“以后这小灶怎么开,食材怎么用,徒弟听你这个当师傅的。你还是在国营饭店坐镇,两边都不耽误,徒弟在那边也算是您这手艺在轧钢厂开枝散叶,替你挣一份脸面。”
“推荐徒弟?”王师傅重复了一遍。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
他对旁边竖着耳朵的小学徒一瞪眼,骂道:“没点眼力见,张科长站半天了,还不快搬凳子,用我那搪瓷缸子沏点高末儿!”
小学徒赶紧跑去张罗。
“张科长您坐您坐,这事儿容我好好寻思寻思,我这手底下确实有几个还算成器的徒弟,您放心,肯定给您挑个最拔尖儿的。”
张仲民顺势坐下,接过小学徒的茶缸喝了一口。
“王师傅是行家,您看人准。我这边等你消息,厂里那头等着开灶呢。”
“快了,快了!”
王师傅拍着胸脯,之前的怠慢荡然无存。
“张科长您擎好儿吧,我这就把几个兔崽子叫过来挨个过筛子,保证不耽误您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