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祸回到主殿没一会,便有下人来报,太医院院首刘言求见。
他抬手宣了,身边伺候的人连忙斟茶倒水,很快,一袭蓝衣棉服,身披大氅的年轻男子入殿。
他眉眼清逸,眼尾微微上挑,双瞳如点墨,未语先笑三分,鼻梁上还生有一粒浅褐色的小痣,衬得面色越发白净。
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长相,但就宛如春风朗月,看着便让人觉着舒服。
刘言背着药箱,刚进殿便恭敬施礼:“微臣参见殿下。”
“院使不必多礼。”谢无祸嗓音温和,“此番又要麻烦你了。”
两人并非初见,谢无祸毕竟贵为太子,此前身子有疾都是刘言亲自来诊治,也经常喝他所配置的补药强身健体。
当然,不出意料,毒也是这位院首听令所下。
刘言十年前任职太医,届时谢无祸不过七岁,或许正是那时起下了毒。
思及此,他的目光越发柔和,嘴角似笑非笑地上扬。
刘言迎面对上他的笑容,神情一怔,不知为何涌上一股寒意,但仔细观察,却又没什么异样。
他抿抿唇,想起陛下的旨意,指尖缓缓攥紧,垂眸看向谢无祸的腿,眸色晦暗,“臣失礼了。”
说着他便蹲下身,手指轻轻把住他的膝盖,刚一摸骨,眉头便狠狠一皱,猛地抬头看他,眸中满是不敢置信。
——这腿……分明完好无损!
“怎么?”一双黑眸中再没了半点笑意,谢无祸满目森寒,嘴角却依旧勾着,声音轻到有些诡异:“院使不多看看?”
只一瞬,巨大的恐慌畏惧如无形大手,猛然攥住刘言的心脏,又疼又惧。
他几乎是下意识双膝跪地,声音颤抖:“恕、恕臣愚钝,殿下……”
他话还没说完,谢无祸先懒洋洋地端起一杯茶水,轻抿一口,心情颇好地叹息一声:“刘大人,孤此番在外,好生巧合,竟遇见了医仙白枕流。”
刘言瞳孔一缩,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心里瞬间明了,殿下一定知道他下毒了!肯定是白枕流告知的!!
谢无祸垂眸轻轻瞥他,那居高临下的一眼宛如一把利刃能把人当场格杀!
他自然知道刘言误会了,也不打算纠正他,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我们也算相交匪浅,你不必如此多礼,墨一,给院使大人看座。”
墨一板着张冷脸,拿了把椅子到刘言身侧:“请。”
刘言冷汗首冒,明明他是听陛下旨令,明明眼前人不过一个身中剧毒,活不过二十岁的失宠太子,他却不知为何怕到牙齿都在隐隐打颤。
他不敢违抗命令,颤颤巍巍地起身坐下。
谢无祸笑着给他倒杯茶,推到他面前:“来,试试孤这茶如何。”
刘言尽力遏制惊慌,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比兰芷宫的如何?”
话音刚落,刘言剧烈一颤,茶水都洒落在身上,把蓝衣染上暗色。
谢无祸微微蹙眉:“院使怎的如此不小心。”
“殿下何出此言?”
谢无祸挑眉:“也没事,不过听闻院使近几月常去兰芷宫,有些好奇罢了。”
刘言垂眸:“殿下的茶入口清香,韵味浓郁,很是好喝。”
“得院使一句夸,当真是好茶。”谢无祸颔首,心下思忖,慕词也喜欢喝茶,明天多送点给她。
心里想着另一人,嘴上却依旧笑意深深:“说来,孤倒是听了个有趣传闻,听说院使和淑妃是……同乡?”
刘言指甲深陷进肉里,掌心瞬间染上殷红之色,声音勉强维持镇定:“殿下,此等离谱流言当不可信。”
他拼命想要冷静,却心乱如麻,额头的汗珠大滴大滴往外冒。
他和淑妃是同乡的事,整个皇宫除了他们彼此,无人知晓,这位太子是如何得知?知道了多少?莫非连那事也知道?
“孤自是不信。”谢无祸轻笑:“倒不知,孤那多疑的父皇会不会信?”
“听闻,父皇最近常留于兰芷宫,怕是过不了许久,便会又有一子。”
刘言掌心的力度越发加重,嗓音嘶哑:“殿下究竟是何意?”
“好奇啊……”谢无祸撑着下颌看他:“早便听闻父皇有疾,儿女稀少,怎的就这么奇怪,生了如此出色的十三皇弟?”
“孤可太好奇了,你说……孤要不要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呢?”
说到这,刘言己然无法冷静,全身都在颤抖,茶杯都己拿不稳当。
谢无祸却笑了笑,眼神一亮,似乎这才注意到:“院使大人的一双黑眸,好像皇弟啊。”
刘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力道之重,墨一都倒吸口气,望向他的眼神满是同情,可怜可怜,若闻公子在此,殿下还会稍加收敛,如今公子不在,你且受着吧。
谢无祸垂眸,再没半点调笑,一双眼中覆着层层冰霜,望向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死人般。
刘言己然六神无主,他心里很明白,太子说的对,纵使他再不受宠,但只要把此事告知皇上,哪怕只是玩笑般说一句,以岳昌帝多疑的性子,一定会查,但凡一查,他和织儿,包括孩子都难逃一死。
说白了,他赌不赢,不敢用此生挚爱来赌。
“求殿下饶我一命。”刘言涕泗横流,不久前的清逸公子此时宛如一条丧家犬,跪在谢无祸脚边,求他饶命,求他心软。
谢无祸不慌不忙地品茶,一言不发。
“殿下殿下,我也只是听令行事,不敢违抗陛下旨令啊,殿下!”
“你说的对。”谢无祸认同地点点头,似乎很是认同这种说法。
刘言心头涌上欣喜之色,用力磕头:“求殿下饶我一命,恳求殿下……”
这副丑态,谢无祸既是嫌恶,又是匪夷所思,他竟被这种人下毒多年?简首可笑!
他神色冰冷,垂眸看他:“刘言,这毒还有么?”
刘言一顿,心里浮现一抹猜测,纠结半晌,咬牙:“有的。”
“那就让孤的父皇试试,剂量重一些。”谢无祸语气淡淡,一句简单的话却宣告一人的死亡:“就在今年吧。”
刘言瞳孔一缩,连忙垂头,不敢说一句话。
“相信对院使来说,这不算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