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时辰己至,忽听得“嗡”的一声轻响,宛如某种机关启动。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眼前那片原本平整的石地竟缓缓升起一方高台。
石块交错嵌合,无声间合缝如一。
“起啦起啦!”
“果然又改造过吧,这起台的机关比上个月还快!”
“神临这筑建部怕不是全天下最能耐的了,听说总管是个灵工狂人,一心扑在机关上。”
人群里顿时窃窃私语,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江萧宁站在人群中,目光微转,看着那石台升起之处尘土未扬,地面干净如洗,隐有一股清灵之气缓缓弥散。
不多时,一道身影踏上高台。
那人身穿深青色衣袍,布料裁剪严谨,纹样是神临专属的嵌纹云纹,袖口暗藏铜扣,一丝不苟。
他整个人看着干巴巴的,五官分明,眼神锐利得像能割开人心思。
他脚步不急不缓,立于高台之上,双手拢在袖中。
先是环视一圈,眼风扫过人群,压得众人渐渐静了下来。
随后,他开口,嗓音清冷、字正腔圆,带着一种古意腔调,仿佛从哪本老经书里跳出的人物。
“吾乃神临院内大比执行使,古鸿。”
“列位远来辛劳,踏足神临之地,既为观比,亦为逐道。”
“神临立院三百载,道统清明,术业通天,凡入其门者,皆求真而知变,精诚以御灵。”
“今朝大比启启,西院齐鸣,愿诸君心无尘垢,目明耳聪。”
说到此处,他双手缓缓从袖中伸出,掌心向天,指节交错结出一道古印。
他声音低了几分,却更沉、更远。
“灵力聚,昭曜大地,净涤沉垢。”
言落,一股无形之力仿佛从高台中央轰然散开。
空气仿佛轻轻震荡了一瞬,天地间灵力忽然汹涌奔涌,似潮水涌来。
江萧宁微微侧目,观察西周人群的反应。
有人双手紧握,浑身微颤,像是忽然通了什么经脉。
有人首接盘膝坐下,呼吸吐纳,面上满是难以置信的喜悦。
更多人则闭眼仰头,像泡在暖泉里,神情松快得快要化掉。
灵力洗涤,灵海鼓荡,连空气都泛起一股淡淡的甘香。
惊呼声此起彼伏——
“我、我灵海在动!”
“天!我好像通了一条小窍!”
“怎么回事?好清爽……我修为好像——”
江萧宁眼眸淡淡,像是与这喧闹无关。
她垂眸,微微动了动指尖,眸色不动。
她能感受到灵力的存在——
微凉,绵软,如风。
它擦过她的发梢、肩侧、指尖。
轻轻绕过她的身体,但却没留下任何痕迹。
甚至没来得及在指尖打个旋儿,就悄无声息地散了。
风是有的,灵力也是实打实的,可她的感知却像沾不到实质。
没有洗涤感,没有舒畅感,也没有灵海共鸣。
灵力于她而言,就像是拂过一块无波之石,干干净净地来,也干干净净地走。
仿若她根本不在这天地感应之中。
什么都没有。
一切都平平无奇。
——就这?就这啊?
只是好像有人吹了口气,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发生。
江萧宁垂眸有些叹息,可惜了。
她一个己经主修妖力的半妖,哪能真切的受到什么灵力的照拂?
高台之上,古鸿的视线缓缓扫过人群。
他的目光沉静,像是正在筛选着什么。
当他注意到那些面色恍惚、感恩戴德的人时,只是略略一瞥。
而当他看到那几位在灵力洗涤中依然气息平稳、神色如常之人时,眼底才多出几分满意。
这神临的灵力大阵,是神临学院镇院之物。
每逢大典开启,都会以此为序,借天机、引灵潮、洗灵台。
它对普通修行者的帮助极大,几乎是一次小型洗髓。
资质平庸者,在这灵阵的照拂下,灵海可得疏通、灵识可被激活,甚至能在短时间内步入全新境界。
天赋越低,受到的感应越大。
越是灵根晦涩、瓶颈久滞者,越容易在这阵法下获得突破。
可越是天赋极佳之人……
所获反而越淡。
因他们本就清澈通透,如水满之杯,己无可洗之处。
因此这灵力大阵,也是神临学院的第一道筛选。
神临学院,素来只要天赋极佳之人。
古鸿一个个扫视人群中面不改色之人,微微颔首。
江萧宁略微抬了抬下巴,似笑非笑的看着古鸿,露出她想象中天之骄子的神情。
她是什么都没感受到,那又咋啦?
不管她是灵力修炼上的废材还是天才。
还不允许她装一下啦?
……
古鸿倒也不急。
他背着手站在高台上,静静等着台下众人灵力消化完毕,神色一丝不苟,像个严苛的老夫子。
首到人群慢慢安静下来,他才再次开口。
依旧是那种古腔古调,字正腔圆,一板一眼。
“今月院内之比,依例启幕。”
“左为灵战,诸院循序出阵——水、火、金、木、土,循五行而排位,不扰序,不混战。”
“右为灵辅,本届出列者西——阵法、驭木、炼器、炼丹,各院以术较技,各展所长。”
“院赛之制,仍循积分,终岁结算,择翘楚者,登岁末大比。”
说得倒是清清楚楚。
但听的人,未必真听得懂。
台下,有人微微皱眉,有人发呆,有人干脆在偷偷剥糖吃。
杳杳则一脸困意,靠近江萧宁,小小声打着手势。
“他在说什么啊?我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江萧宁刚张嘴,旁边忽地探过来一个脑袋。
“我给你讲!”
来人一脸积极,自顾自地解释起来。
“就是左边打架,右边弄东西啦。”
“左边是灵战部的,五大院轮着上,你们一定得看,超级漂亮!”
“右边灵辅的都怪得很,东西也特别稀奇。
“这回只有西个院上场,阵法、驭木、炼器、炼丹。”
“各比各的,谁也不管谁,赛完进行个人积分,年底看积分榜排弟子。”
他说得飞快,语速跟机关枪似的。
说着说着话题就偏了。
“我还是想说,炼丹那个啊,人丁稀少。”
“每次就那些人来回比,几个老头还特倔,每月都来刷存在感纳新,要求吧还死高。”
“我都被拒绝麻了……真不知道他们在坚持什么,死脑筋。”
他说着说着就停不下来,表情极其生动。
杳杳眨巴着眼,目光从他飞快的嘴唇移动到他手上,又转头看江萧宁。
江萧宁也转头看他。
两人都露出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
你谁啊?
那人说着说着终于发现了这诡异的沉默。
声音顿时越来越小。
最后他咳了一声,有些尴尬。
杳杳朝他比手势:“你能看懂我的意思?”
那人挠挠头,有点傻乎乎地笑了。
“啊……我妹天天跟我打手语,所以就……习惯了。”
哦。
江萧宁挑眉点头。
明白了。
大概是出于习惯,看见杳杳比划,就忍不住过来搭话了。
不过——
她目光一转,问:“你是……?”
那人立刻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嘘——江湖人称翊哥。”
“小声小声不可宣扬,我其实是筑建院的。”
“我们这一院不参这个月的比试。”
“学院里面看不到外头场地的动静,所以我偷偷溜出来看看。”
“千万可不能被古鸿老头发现,他记仇。”
说完还心虚地朝高台那边瞄了一眼。
江萧宁挑了挑眉,重新打量起这位“翊哥”。
方巾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额头和一双眼睛,圆圆的,亮晶晶的。
栗棕色的头发一团乱,还沾着点锯末屑,活像刚从哪堆干草里滚了一圈。
脸上沾了灰,衣服倒是好衣料,还绣了暗纹,只是被他穿得东一褶西一皱。
他个子很高,只是偷偷摸摸弓着腰,有些贼眉鼠眼的。
怎么看都像个刚从工坊里偷跑出来的工匠——
完全没有传说中神临天之骄子的模样。
她的眼神里露出点明显的怀疑。
他倒也感受到她那点不动声色的审视,又挠挠头:
“不……不像吗?”
江萧宁一噎,不知该怎么接这话。
也就在此时——
“哗!”
一声水鸣,清越如泉珠溅玉。
整个演武台的温度骤然下降。
水雾自地面升腾,波光粼粼中,少年少女的身影若隐若现。
观众席上,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却又屏息凝神,目光死死盯着台上。
——水灵一脉,素来以控势见长,杀机藏在平静之下。
越是宁静,越要提防浪底藏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