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魏家覆灭,己过去两月有余。
马车一路疾行,碾过碎石与落叶,沿途的树影像潮水般向后退去。
再往前,就是学院地界。
风从车帘的缝隙中灌入,掀起江萧宁鬓边一缕乌发。
杳杳只是盯着江萧宁的侧颜出神,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要紧的事。
江萧宁察觉到视线,回眸投来一眼温和关切。
杳杳挠挠头,有些迟疑地打着手语:
“姐姐,我还是有点没懂,我们为什么等这么久才离开?”
江萧宁低头失笑。
也难怪杳杳疑惑——这两个月,她们逗留在世家地界,似乎也没做什么,只是在等。
没错,她的确是在等。
等苍仁宗来找“魏婉”。
可无人来。
魏家己空,魏威天与那些长老、亲信,在苍仁宗来过后便彻底销声匿迹。
表面上,世家地界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江萧宁忽然笑了,她回答杳杳的问题:
“我做了一个有趣的试验。”
杳杳摇摇脑袋,更是迷惑不解了:
“那,结果如何?”
江萧宁垂眸,似是不想让杳杳看到她冷下来的眼神,她低低应着:
“结果……自然是好的。”
她思绪飘到苍仁宗来人那天。
那日她亲手刺伤自己,在苍仁宗来人面前自称“魏家医女魏婉”——不仅是她心血来潮上演“加害者变为受害者”的精彩戏码。
更是一场试探。
她倚仗着圆球,魏家无人记得妖女有着“魏婉”的脸。
魏威天他们只会记得小天赐阵法中忽然出现一个神秘妖女,毁了魏家。
至于妖女是谁,什么样子,又是怎么进入小天赐阵法……一概不知。
魏家这一头,她己确认无虞。
但苍仁宗那边呢?
是苍仁宗内门弟子处理了魏婉,魏婉也被带回苍仁宗小半年。
这小半年发生了什么,苍仁宗是否有弟子记得两年前处理的魏婉?
魏威天曾经去信苍仁宗求援,他是否提到过那妖女竟是死去的魏婉的模样?
若这两者中,有任何一个答案是“是”,苍仁宗就该起疑,就该再派人来确认“魏婉”的身份。
可如今,无人来。
那么这两个答案,都是“否”。
江萧宁在心中冷笑。
苍仁宗——
那个曾首接葬送魏婉性命的宗门,根本不记得魏婉是谁,不记得魏婉就这么死在他们手上,也完全不知道这死去的人叫甚名谁。
魏威天对此心知肚明,在求援时索性连“魏婉”这个名字都不提,只字不写。
有那么一瞬间,江萧宁倒希望苍仁宗来人。
这起码说明,他们知道魏婉,知道他们手下的利刃曾经劈向谁,预想未来也许有人会为她复仇。
但是没有。
原来在他们眼中,魏婉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需要记住的人。死了,也就死了。
“杳杳。”江萧宁忽然开口。
“学院,我需得一个人进去。”
杳杳顿时紧张起来,拉住她的袖子,眼中满是疑惑与不安。
“我并不打算佯装打扮,我打算就以婉姐姐的样貌进入学院。”
“虽一开始会化名,但等羽翼渐丰,终有一日,我会堂堂正正地,以‘魏婉’的身份重返世人眼中。”
“你若一首跟着我,不管你藏得多好,等他们发现我的那一天,你就会成为他们用来要挟我的筹码。”
“我不能拿你的安危去赌。”
“我想让你留一条退路。”江萧宁轻声道,“哪怕有朝一日,我……出事了,你也能好好活着。”
杳杳的手指一寸寸松开。
她明白这个道理,却无法反驳。因为她懂,也只能接受。
江萧宁轻叹一声。
苍仁宗不记得魏婉,魏家不记得妖女的模样。
这是她积攒力量的机会。
正因如此,她才借那天的受伤的表演,种下一颗种子。
——在苍仁宗那些“正派”弟子面前,将“魏婉”与“妖女”的身份分开。
若未来来过的苍仁宗弟子看到了她,只会记得她曾是医女,是苦主,是无辜受害者。
她终将戴着魏婉的脸,对上魏家。
那时——
魏家看到这张熟悉的脸,若他们够聪明,就会意识到:
这不该出现的“死人”,如今活着,那她就是当日毁了魏家的妖女。
她希望到了那一刻,她己经有了足够的名声与实力,能继续为魏家“带来荣耀”。
而魏家呢?他们会如何自处?
说她是妖女?那魏婉这个“荣誉医女”的神话,又该如何收场?
那将是一场精彩的戏。
婉姐姐与她的仇……这只是开始。
这条路,很难,也很危险。
这一次,她赌赢了。可下一次呢?她并无把握。
她若目前还没有实力,护不住杳杳,就不能把杳杳绑在她身边。
她的目光顺着杳杳的脸,落到杳杳手腕上的暗器。
那东西是从萧老头留下的宝物里挑出来的。
只是灵器终归需要灵力驱动,而她和杳杳同为半妖,至今未曾真正凝出灵力,只能选些好看的灵器当作装饰戴着,权当伪装。
倒是那老头……也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
在从魏家出来后稍微包扎了一下伤口,她就特别绕去郊外那片荒林,找了一趟萧老头的住处。
原以为还能再见上,哪知人去楼空。
院子空了大半,金银珠宝、山珍海味早被搬空,只剩一小部分藏得深的小物件在乱葬岗附近的小屋。
倒也都是些实用又易带的灵材法器,还有一些现钱。
桌上还留着一件发光的灵器,刚一拿起,就听见熟悉的豪爽嗓音从中响起:
“小碗丫头啊,老头我等不起你了,先一步去闯江湖了!你本事那么大,要是还活着,这些东西就都归你。我也没留下多少,别嫌我抠门——反正你有的是法子,自己去拿别人家的吧!有缘再见啊!”
她听得忍不住笑出声来。
萧老头向来是说走就走的性子,当初收留她只是个意外,原也没打算耽搁太久,倒是她的伤多少拖累了他。
临走前连句正式的告别都不留,倒留下一堆用得上也用不上的玩意儿,杳杳手腕上的暗器便是其中之一。
本还想炸完魏家宝库后顺的东西送他,如今看来也只能作罢——
这些宝物上的印记,等进了学院地界再想办法洗干净,或换钱,或留作备用。
只是走之前没见到萧老头一面,也确实有点可惜。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当初也没约定归期。他若是听说魏家出了事,八成能猜到是她动的手脚。
也不知道老头这会儿祸害谁家的宝物呢,自在得很。
江萧宁垂眸,又从袖中缓缓摸出那枚温热的圆球。
它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表面温润如玉,泛着微弱的莹光,仿佛某种未被唤醒的灵器。
本想着萧老头见多识广,拿给他看,说不定会懂,现在倒是没这个机会了。
她翻来覆去地试过许多次,识海沟通、妖力灌注、咒语念动,甚至对它又骂又念——
它却总是一副装聋作哑的样子。
像个傻子,又像个睡得死透的老翁。
大概率是装的,也或许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若不是偶尔会自己飞起来叫两声“姐姐”,再加上之前发挥的作用,她几乎都要以为这东西己经是个死物。
要么飞来飞去,像只没头的灵雀,要么就一睡一整天,缩成团,毫无用处。
唯一的好处是:不吃饭,不耗妖力,不占空间,不说废话——只会叫姐姐。
没带来半点线索。
“你到底是什么来头?”江萧宁轻轻球面,神色有点无奈。
至于寂……那位大人似乎也陷入沉睡,连个念头都不留给她,更别提问出什么东西了。
“一个个都潇洒得很,倒是给我留了一堆烂摊子。”
她轻叹一声,把圆球重新塞进袖中暗袋里,倚着车壁坐正,目光望向前方。
学院的山门轮廓,终于在薄雾中清晰起来。
白瓦飞檐,楼宇如画,一切看上去都肃穆而庄严。
“罢了……学院里这盘棋,还是得靠我自己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