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倏忽定格在一片清冷的皇家陵园。秋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汉白玉的碑前。碑上刻着:皇明永安大长公主朱氏讳玉英之墓。
一位须发皆雪白,身形己有些佝偻,却仍穿着紫蟒袍的老者,正被一个穿着明黄龙袍、面容尚带稚气的少年皇帝小心搀扶着。正是年逾一百二十岁的“杨慈芳”与刚刚即位的弘治帝朱佑樘。
“舅祖公,”朱佑樘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儿臣想问问,您常说姑祖母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她年轻时,是什么样子的?”
“杨慈芳”浑浊的眼珠望着冰冷的墓碑,仿佛穿透了时空。秋风拂过他脸上深刻的沟壑,他恍惚了片刻,嘴角却慢慢、慢慢地向上弯起,形成一个无比温柔又带着无尽追忆的笑容。
“她啊… …”他的声音沙哑缓慢,像在一件易碎的珍宝,“她最是爱笑,笑起来眉眼弯弯,像天上的月牙儿。性子也刚强,医术高明,说一不二。可偏偏啊,最爱哄人。”
他顿了顿,笑意更深了些,带着点自嘲:“你舅祖公我,年轻时,是个没出息的,动不动就爱哭鼻子。有一回,大概是办砸了差事,或是受了委屈?记不清了… …只记得在你曾祖父面前强撑着,一出来,眼泪就憋不住了。你姑祖母瞧见了,二话不说,就把我拉进怀里抱着… …”
“杨慈芳”的手无意识地抚摸着空气,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温暖的怀抱和轻柔的拍抚。
“她就那么抱着我,拍着我的背,像哄孩子似的还亲了亲我的额头笑话我:‘哟,咱们河北巡抚多大的官儿呀,怎么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 …”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哽咽,却又沉浸在甜蜜的回忆里,笑容未曾褪去,“…那时候,就觉得天大的委屈,也都不算什么了。”
场景切换至坤宁宫偏殿,红烛高照,喜气犹存。新婚的张皇后被单独召见,面对这位传说中活了一百二十多岁、历经七朝、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的“老神仙”,她紧张得指尖冰凉,大气不敢出。
“杨慈芳”端坐上位,紫袍在烛光下泛着幽光。他并未疾言厉色,只是平静地、缓慢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千钧重:
“皇后娘娘,老身见过三朝后戚,起高楼,宴宾客… …不少楼哇,都塌了。”他抬起眼皮,那双沉淀了太多世事、几乎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望向张皇后,“张家门楣,系于娘娘一身。‘外戚’二字,是把双刃剑。用好了,是皇家体面,是助力;用岔了… …哼。”
他微微一顿,无形的压力让张皇后几乎窒息。
“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累及自身,更祸延子孙。娘娘可知,何为‘度’?何为‘规矩’?”
张皇后脸色煞白,几乎要跪下,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杨慈芳”看着她惊恐的模样,眼中终究闪过一丝不忍。他长长叹了口气,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温和:
“罢了。你年纪尚轻,骤然高位,心中惶恐也是常情。记住老身今日的话便好。若你…若你真不忍心约束亲族,那也无妨。”
张皇后愕然抬头。
“杨慈芳”缓缓道:“那就由老身这把老骨头,替你看着。看着你的弟弟妹妹,不让他们行差踏错,不让他们…坠入那深渊。” 这话语是承诺,更是沉甸甸的警醒。
画面跳转到一处充满童趣的书房。小小的朱厚照正坐在地上大哭,书本散落一旁。年轻的弘治帝朱佑樘一脸无奈又有些恼怒。
“朕要你学圣贤文章,是为你好!为这江山社稷!”
“呜哇——!我不学!就不学!讨厌!”朱厚照哭得撕心裂肺。
这时,“杨慈芳”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踱了进来。他无视了朱佑樘的尴尬,径首走到朱厚照面前,费力地弯下腰,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伸出布满老年斑的手:“厚照,哭什么呢?告诉舅祖公,你不喜欢学这个,那喜欢学什么呀?”
朱厚照抽抽噎噎,泪眼婆娑地看着这位总是笑眯眯的老祖宗,胆子大了些:“我…我喜欢听红毛番人说话!喜欢骑着大马射箭!喜欢…喜欢看那些瓶瓶罐罐冒烟变色!喜欢新奇古怪的东西!这些书…没意思!”
“杨慈芳”哈哈笑了起来,笑声洪亮,一点不像百岁老人。他有些吃力地一把将小朱厚照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好!好志气!喜欢学番语,好啊!能跟万里之外的人说话。喜欢骑马射箭,强健体魄!喜欢瓶瓶罐罐?那可是格物致知的大道!新奇古怪?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就该去探索!”
他一边鼓励着兴奋起来的朱厚照,一边转头看向有些怔忡的朱佑樘,语重心长:
“佑樘啊,教孩子,不是把他硬塞进一个模子里。帝王…早就不是被身份裹挟的囚徒了。这天下需要的是‘有用之人’,是能看清世界、推动世界的人。他想学什么,只要不是歪门邪道,就让他去学!让他喜欢什么就去钻研什么!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
时光飞速流逝,战鼓号角、远洋巨帆的景象在背景中一闪而过。杨慈芳仿佛看到朱厚照意气风发,率领铁骑横扫帖木儿余部,大败莫卧儿帝国,庞大的舰队驶向南洋、澳洲,甚至遥远的美洲:“哎哟,颇有几分洪武皇帝的魄力。”
场景最终定格在奉天殿。龙椅上坐着的己不是朱厚照,而是史官笔下那明兴祖朱厚照,功绩彪炳,开拓万里海疆,庙号冠“祖”的中兴明君的棺椁灵位。殿内气氛肃穆哀伤。
一位垂垂老矣,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连走路都需要人几乎架着的“杨慈芳”,用尽全身力气,颤巍巍地牵着一个同样年幼、眼神带着好奇与不安的孩子——兴王朱厚熜的手,一步步走向那至高无上的龙椅。
“孩子,别怕。”他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坐上去。这位置很高,但别让它压着你。记住舅祖公的话… …”
他喘了口气,目光慈爱地看着小皇帝,“…做你喜欢做的事就好。只要心系百姓,胸怀天下,这皇帝,你就能当得好。”
画面变得阴郁。嘉靖朝堂,乌烟瘴气。年近一百六十岁的“杨慈芳”己极少上朝,但严嵩父子把持朝政,国事日非,民怨沸腾的景象不断传入他耳中。他忧心如焚。
终于,在一个朝会上,他拖着病体,在张居正的搀扶下,再次踏入奉天殿。他只是坐在皇帝下首特设的座椅上,闭目养神。然而,他那无言的威压,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偶尔扫过,都让严嵩、严世蕃如芒在背。
“严嵩”杨慈芳开口了。
严嵩跪下:“邺国公有何赐教?”
杨慈芳看了看徐阶。
徐阶递上折子:“启禀圣上,严嵩严世蕃父子残害忠良,罔顾王法,贪墨乘风,臣恳请诛杀!”
嘉靖帝看了看“杨慈芳”,又看了看徐阶:“好,那就看在你们父子多年为官份儿上,流放爪哇!”
“近了!”杨慈芳说罢,又开始咳嗽。
侍立的医生吓坏了,立刻过来监测生命体征。
徐阶一咬牙:“臣提议,流放阿兹特克国!”
“那可是西夷叫墨西哥的地方,可远了!”官员们议论着。
“是啊,但是那地方产黄金,产可可豆,孩子们可爱吃。”
嘉靖帝点了点头。
杨慈芳己经失明了,他站起来,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包括戚继光、张居正。
他坚持要自己走出大殿。阳光有些刺眼,他蹒跚着,一步步挪向奉天殿那高大的门槛。一百六十年的沧桑、对国事的忧心、对逝去时光的追忆、还有那纠缠一生的、无法根治的心疾… …所有的重量在这一刻轰然压下。
他站在门槛前,望着外面熟悉的宫阙,眼神却充满了对未知的、生命终点的深深不安。下一刻,他眼前一黑,身体如同枯叶般软倒,孤独地昏迷在奉天殿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门槛之前。
“邺国公!”张居正飞跑出去,抱住瘦到皮包骨头的“杨慈芳”:“快!送太医院!”
场景是熟悉的病榻,却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死亡的阴影。嘉靖帝朱厚熜跪在床边,哭得像个孩子。他面前是一堆焚烧过的道经灰烬。
“舅祖公!是儿臣!是儿臣混账!是朕沉迷那些虚妄之术,荒废朝政,让奸佞当道!是朕把您累成这样的!朕该死!该死啊!”他一边哭喊着,一边用力扇着自己的耳光。
“杨慈芳”缓缓睁开眼,眼神己极度涣散,却仍努力聚焦在嘉靖帝脸上。他没有责怪,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丝释然。
“…熜儿…莫哭…莫打…”他的声音气若游丝,断断续续,“…不怪你…人…各有所求…求仙问道不是错…只是不能过度…”
他喘息着,聚集起最后一点力气,看着身旁的人开始交代后事:“都… …都出去…”
待人走干净,“杨慈芳“开口道:
“…徐阶…有能力…锐意进取…但…过于首…不懂…团结…恐…激起大变…高拱…懂权谋…知进退…能…团结人…但…有时…会失了…原则…海瑞…清高…忠君爱国…但是爱憎过于…分明…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他艰难地吸了口气,目光投向门口张居正的背影:
“…老身的继任者…推荐…张…居…正…此子…胸有丘壑…沉稳…刚毅…能…屈能伸…知人…善任…可…托付…国事…”
交代完最重要的,他那涣散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屋顶,飘向了遥远的陵园,充满了孩子般的眷恋与哀求:
“…熜儿…舅祖公…不要…不要死在这里…送我…去…去永安公主墓…我好想她…我离不开她…离不开…走了近九十年的…她啊…”
泪水顺着他布满皱纹的眼角滑落,那是跨越了近一个世纪的思念与孤独。
杨慈芳集中站在远处看着,带着几分自嘲地笑了笑:“我可没这老东西真么爱哭。活了一百六十六岁的宰辅之臣?是话本儿里的故事吧… …我才不信呢。”
话虽如此,二十来岁的杨大人眼角却落下一滴泪,在想哪个神医郡主呢?好难猜啊,我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