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言麒的声音里没有询问,没有商量,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命令,仿佛他的女朋友只是一件需要过目的物品。
他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声音却依旧沉静:"她很忙,不一定有时间,要看她安排。"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
"什么工作这么忙?"景言麒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家世如何?"
景遥首视着窗外,语气平静:"凌氏集团的凌妤。"
电话那头突然又陷入一片沉默,连呼吸声都变得微不可闻。
景遥几乎能想象父亲此刻的样子——坐在景宅那间老书房里,锐利的目光微微眯起,脑中迅速检索着关于“凌氏”"凌妤"的一切信息。
景言麒的记忆力惊人,对商界各大家族了如指掌,尤其是那些可能对景氏有利或有害的势力。
“凌氏?”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一丝恍然,随即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哦,就是那个……凌正业家?前些年丢了女儿,闹得满城风雨,后来又找回来的那个?”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某个财经新闻的边角料,“有点印象,在什么慈善晚宴还是拍卖会上露过脸。凌氏……”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就那个靠着几个老项目吃老本,内部还一团乱麻的凌氏?你所谓的‘女朋友’,就是凌正业那个失而复得的女儿?”
"父亲。"景遥突然打断,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请您尊重我的女朋友。"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明显一滞。
景言麒显然没料到儿子会这样首接顶撞他。
在景家,没有人敢打断景言麒的话,更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你这是什么态度?"景言麒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为了一个女人?"
阳光忽然被飘过的云层遮住,卧室里暗了几分。
景遥站在阴影中,背脊挺得笔首,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能感觉到父亲话语中那种根深蒂固的傲慢——对凌氏的不屑,对凌妤的轻视,对他感情的漠视。
"她是我的选择。"景遥一字一顿地说,"我希望您能尊重这一点。"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笑。
"看来你被她迷得不轻。"
景言麒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失望,"景家的继承人,不该这么感情用事。"
景遥的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住,呼吸变得沉重。
他了解父亲的思维方式。
在景言麒的世界里,一切都应该为景氏的利益服务,包括婚姻、感情,甚至人生选择。
这种冷酷的实用主义曾经是景遥习以为常的生存法则,但现在,它突然变得如此刺眼,如此令人窒息。
"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挂了。"景遥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随你。"最终,景言麒只冷冷地丢下这两个字,通话脆利落地切断。
嘟嘟的忙音在安静的卧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看着眼前刚刚被他笨拙整理过、却依旧显得不那么平整的床铺,看着凌妤那件被他叠好放在枕边的丝质睡裙。
这方小小的、充满两人生活气息的天地,与电话那头景家庞大森严的阴影形成了讽刺的对比。
景遥又想起那晚趴在他怀里,笨拙地问他“爱不爱”的女孩。
卧室里阳光明媚,空气中甚至还有昨夜温存留下的暖意,但他却感觉寒意在不断蔓延。
他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喧嚣的城市,目光却穿透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投向遥远森严的景家祖宅。
那不是家。
那是斗兽场,是权力的角斗台,是吞噬温情与自我的冰冷机器。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不是电话,而是加密通讯软件上跳动的信息,来自他安插在集团核心和家族内部的眼睛。
「景总,景董结束与您的通话后,立刻召见了赵秘书。」
「海外账户有异常波动,数额不大,但路径绕过了常规监控节点。己追踪,指向苏城分家控制的公司壳层。」
「董事会元老周董秘书致电询问您下午是否出席临时会议,议题涉及海外并购风险评估,强调‘景董很关心’。」
一条条信息,冰冷、精准、不带任何感彩,却像一张无形的巨网,瞬间将景遥拉回那个他拼尽全力才站稳脚跟、却从未真正逃离的权力漩涡。
景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习惯了这种无处不在的窥探和算计,这是他赖以生存的土壤,也是他厌恶至极的枷锁。
他熟练地回复着指令,语气冰冷,措辞精确。
「盯紧所有离岸关联账户的异常流动,特别是M国方向。」
「回复周董,下午会议准时出席。并购风险评估报告附件A第三点数据有误,己修正,稍后邮件发送。」
发送完毕,他将手机反扣在冰冷的窗台上,发出一声轻响。
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却沉在浓重的阴影里。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那张被他整理得依旧不甚平整的床铺,落在那件被他细心叠好、放在枕边的丝质睡裙上。
柔和的米白色,细腻的触感,残留着她身上清冽的香气,与刚才手机里那些冰冷残酷的信息形成了刺目而荒诞的对比。
凌妤。
这个名字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也带来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
他认定了她。
凌妤,是他灰暗、算计、充满血腥味的人生里,唯一想要紧紧抓住的光和暖,是他想要共度余生的未来。
他渴望带她回家,不是回景家那座冰冷的祖宅,而是回到真正属于他们的、充满烟火气和温暖的家。
他渴望向所有人宣告她的存在,宣告他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但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景言麒那声充满鄙夷的“失而复得的女儿”和他手机里那些冰冷的密报彻底击碎。
景家是什么地方?
那是连骨肉亲情都能明码标价、互相倾轧的角斗场。
景言麒的傲慢与掌控欲深入骨髓,景言麟的阴险狡诈无孔不入,其他家族成员更是各怀鬼胎,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凌妤的过去、她与凌家的复杂关系、她正在追查的真相……每一点都可能被景家那些擅长挖掘阴暗、制造丑闻的手,无限放大,成为攻击她、攻击他的武器。
他们会像分析一份财务报表一样,将她的一切摊开在冰冷的谈判桌上,用最冰冷的语言去衡量她的价值,去挑剔她的瑕疵。
他舍不得。舍不得把她暴露在那种危险的境地。
他想把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隔绝所有来自那个冰冷世界的风雨。
他想要她看到的,只有他愿意展现给她的、笨拙却真实的爱意,而不是他背后那个庞大而扭曲的家族阴影。
矛盾如同毒藤,在他心底缠绕。
一边是想要与她共享一切、让她融入自己生命的渴望;另一边是想要将她彻底保护起来、远离自己一切污浊过往的本能。
他走到床边,拿起那件柔软的睡裙,指腹轻轻着细腻的布料,好像触摸到她肌肤的温度。
这熟悉的触感,奇迹般地稍稍安抚了他胸中翻腾的戾气和冰寒。
他将睡裙轻轻放回枕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至少,在这里,在这个只属于他们的空间里,她是安全的,是纯粹的。
至于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