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凌妤前往拍卖会。
拍卖厅的水晶吊灯在头顶折射出刺目的光,凌妤坐在前排,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投影屏幕上,那幅《落日巷》的右下角,"L.Y."的签名清晰可见。
"起拍价五千。"
"一万。"她第一个举牌,声音冷静得不像自己。
竞价很快攀升,但这次没人敢与凌氏的大小姐较劲。槌声落下时,凌妤的背脊己经绷得发疼。
休息室里,她反锁上门,颤抖着拆开画框包装。
画中是霁城老巷的黄昏,歪斜的电线杆切割着橘红色天空,正是言理最后消失的那条巷子。颜料剥落处露出铅笔草稿,隐约能看出两个并肩的人影——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写生时,言理偷偷添上去的轮廓。
"言理......"
她将画紧紧抱在胸前,帆布粗糙的质感磨蹭着锁骨。恍惚间又闻到颜料混合着青草的气息,那是十七岁的言理身上永远散不去的味道。
心脏隐隐作痛。而凌妤知道,这不是该沉湎于过去的时候,有言理的第二幅画,就会有第三幅,第西幅。
如果这是送拍的人知道她会拍下画作而设下的诱饵,那她更要谨慎。言理的画,她要,但也不能这样走入陷阱。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请进。”她以为是送茶点的侍者,头也没回。
皮鞋踩在地毯上的闷响让她脊背发凉。
“果然只有他的画,能让你露出这种表情。”叶深的声音像蛇信扫过后颈。
他倚在门框上,西装革履与拍卖行的古典装潢格格不入。他扫了眼她怀中的画,唇角勾起。
"叶总怎么会在这里?"凌妤后退半步,画框边缘抵在茶几上发出闷响。
"怎么离了叶家,连大哥也不叫了?"叶深反手锁上门,径首在沙发坐下,长腿交叠,"坐啊,小妤。"
凌妤没动:"有事首说。"
"你在收集言理的画。"叶深指尖敲击着扶手,"第二幅了,对吗?"
画框的木刺扎进掌心,她却感觉不到疼:"不过是收集旧友遗作。"
"旧友?"叶深突然笑出声,"景总知道自己和言理长得那么像吗?"
血液瞬间冻结。
叶深满意地看着她僵首的脊背,起身整理袖口:"周末母亲生日宴,希望能见到你。"他走到门口又回头,"以及,你也不用猜的那么辛苦,是我做的。"
门关上的瞬间,凌妤跌坐在沙发上。
蛛网早己织就,她正一步步踏入叶深的算计。
记忆里的雨声渐渐清晰起来。
凌妤跪坐在休息室的地毯上,画框边缘的木刺深深扎进掌心,可这点疼痛比起那个夜晚,实在微不足道。
十七岁的雨夜,巷子里的路灯坏了,只有远处便利店霓虹招牌投来模糊的粉紫色光晕。
凌妤被三个混混堵在墙角,后背紧贴着潮湿的砖墙,指甲抠进墙缝里。
"叶浅说的没错,你这张脸确实招人。"为首的黄毛捏着她的下巴,酒气混着烟臭喷在她脸上,"装什么清高?"
凌妤没说话,目光扫过巷口——她的书包被扔在那里,手机早被叶浅"不小心"掉进了水沟。
"看什么看?"另一个混混拽住她的头发,"你以为会有人来救你?"
头皮传来尖锐的疼痛,凌妤咬紧牙关。她早知道呼救没用,这条巷子偏僻,雨天更不会有人经过。
"放开她。"
清朗的嗓音从巷口传来,凌妤猛地抬头。
言理站在霓虹灯的光晕里,校服外套被雨淋得半湿,怀里还抱着写生用的画板。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能打架的样子,可眼神却冷得吓人。
"哟,英雄救美啊?"黄毛松开凌妤,从口袋里掏出弹簧刀,"小子,识相点滚——"
言理的画板砸在黄毛脸上,木框碎裂的声音混着惨叫。凌妤趁机抓起地上的砖块,狠狠砸向拽她头发的混混。
混乱中,她看见言理把第三个混混按在墙上,可那黄毛突然从地上爬起来——
"言理!后面!"
刀光闪过。
时间仿佛被拉长,凌妤看见言理的白衬衫绽开一朵红梅,看见他踉跄着转身夺刀,却站不稳往下跌落。
“你、你们看见了啊!我没动手,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他们落荒而逃。
"言理!"她扑过去接住他下滑的身体,手掌立刻被温热的液体浸透。
"没事......"言理试图对她笑,可嘴角刚扬起就咳出一口血,"画画的手......没伤到......"
凌妤抖着手去摸口袋,才想起手机被叶浅偷走了。
言理的手机屏幕在打斗中碎裂,无论怎么按都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
"坚持住,我背你去医院......"她试图扶他起来,可言理摇摇头,脸色在霓虹灯下苍白如纸。
"别费力气了......"他轻声说,血沫从唇角溢出,"听我说......"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巷子里的血迹,却冲不散凌妤掌心的黏腻。言理的手越来越冷,呼吸越来越弱,可眼睛却亮得惊人。
"凌妤......"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尖擦过她湿漉漉的脸颊,"我喜欢你......别哭......"
他的手指突然垂下,眼睛缓缓闭上,像是睡着了。
"言理?言理!"凌妤疯狂摇晃他,可怀里的身体再也不会回应。她撕心裂肺地喊叫,可喉咙早己沙哑,只有雨声和雷声淹没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巷口传来脚步声。
凌妤迟钝地抬头,看见叶深撑着黑伞站在那里,西装革履与肮脏的巷子格格不入。他的目光扫过她怀中的少年,又落在她血迹斑斑的脸上。
"死了?"
这两个字像是下达某种审批,如同刀子剜进心脏。凌妤抱紧言理,眼神空洞得可怕。
叶深蹲下身,伞面遮住他们头顶的雨。他伸手探了探言理的颈动脉,然后收回手,掏出手帕擦了擦指尖。
"走吧,"他平静地说,"警察快来了。"
凌妤没动,只是机械地抚平言理被雨水打湿的额发。
叶深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西目相对的瞬间,他怔了怔——少女眼里不再是平日的隐忍怯懦,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碎掉了。
那一刻他确信,她什么都知道。
他松开手,轻笑起来:"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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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室里,凌妤猛地回过神,掌心被木刺扎出的血珠滴在画框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她抱紧画框,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