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府衙。
深吸一口气。
牢狱里那股子霉味和绝望感终于从鼻腔里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微凉的、带着青草香的空气。
自由,真他娘的好!
一抬头,就看见苏采菱和铁牛站在府衙门口不远处。
眼巴巴地瞅着我。
采菱那丫头,眼圈红得跟兔子似的。
原本就巴掌大的小脸,这几天更是瘦了一圈。
看得我心里首抽抽。
她一见我出来,那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也不管周围还有衙役和其他看热闹的百姓。
提着裙角就朝我扑了过来。
“夫君!”
她一头扎进我怀里。
力道还不小,差点把我这刚出狱的“病号”给撞个趔趄。
温香软玉在怀。
小妮子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肩膀一抽一抽的。
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
柔声道:
“好了好了,没事了,夫君这不是好端端地出来了吗?别哭了,再哭就成小花猫了。”
铁牛也咧着他那标志性的憨厚笑容。
搓着手凑了过来。
瓮声瓮气地道:
“主家,您没事就好!俺……俺这几天担心死了!”
那双铜铃大眼也有些泛红。
显然也是真情流露。
我刚想跟铁牛说几句,就听见旁边一阵夸张的嚎啕:
“苏兄!我的苏兄啊!您可算出来了!小弟我……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您英明神武的雄姿了!呜呜呜……!”
我嘴角一抽。
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陈子昂这货眼眶通红,像只脱缰的野狗。
一把抱住我。
他身后还跟着他爹陈教谕,以及同样一脸激动的张耀祖和赵景明。
他继续哭嚎:
“苍天有眼!您没事就太好了!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等文道中人,该如何是好?!大宁文脉何存?!”
他抱着我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恨不得把眼泪鼻涕都蹭我身上。
张耀祖则急切地挤上前。
一把拉开陈子昂。
大嗓门吼道:
“苏兄!您可算出来了!俺昨儿听闻您蒙难,彻夜未眠,又去茅房坐了一宿!想着您在牢里,俺就对着茅房写了篇《狱中感悟录》,不知……不知您看了能否再次开悟?”
我:“……”
苏采菱:“……”
旁边还没散去的吃瓜群众:“……”
我赶紧挣脱陈子昂的“热情拥抱”。
对张耀祖使了个眼色。
干咳一声:
“张公子,咳咳,多谢挂念。此地不宜多言。”
妈的,这“茅房顿悟法”这辈子是过不去了是吧?!
赵景明相对斯文些。
只是拱手道:
“苏兄平安归来,我等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陈教谕则是一脸欣慰地看着我。
捋着胡须道:
“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此次化险为夷,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我连忙郑重地对陈教谕拱手道:
“此次苏墨能沉冤得雪,全赖陈教谕仗义执言,奔走相助!这份恩情,苏墨铭记在心!”
然后又转向陈子昂、张耀祖和赵景明:
“三位公子也是古道热肠,苏墨感激不尽!待放榜之后,苏墨定当备上薄礼,亲自登门拜谢!”
陈子昂抹了把脸。
又想凑上来。
“苏兄说哪里话!应该的!应该的!”
我赶紧后退一步。
转向采菱和铁牛。
神色也柔和了许多。
我拉起采菱依旧有些冰凉的小手。
看着她红肿的眼睛。
心中既是感动又是心疼。
“娘子,这几日辛苦你了。若非你当机立断,去找陈公子父子,为夫还不知要在牢里待上多久。你这小身板,真是难为你了。”
采菱吸了吸鼻子。
破涕为笑道:
“只要夫君没事,采菱做什么都愿意。”
我又拍了拍铁牛的膀子。
这小子壮得跟头牛犊子似的。
此刻却像个受了委屈的大孩子。
“铁牛大哥,你的忠勇,苏墨也记在心里。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铁牛嘿嘿一笑。
挠了挠头。
“先生待俺好,俺铁牛知道!”
一番寒暄告别。
约定了放榜后再聚。
我便带着采菱和铁牛,在众人或敬佩、或好奇、或嫉妒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地返回了“苏氏问心斋”。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府城都炸开了锅。
先前那些对我“考后分析”、“前程指点”业务半信半疑的考生,经过府衙这么一闹,我苏墨“铁骨铮铮”、“才华盖世”、“被小人陷害”、“得贵人相助”、“沉冤得雪”的光辉事迹,简首成了宁安府城最火爆的八卦头条!
问心斋,彻底火了!
“听说了吗?苏先生在狱中还作诗了呢!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何止作诗!据说苏先生舌战群儒,把清雅书院那帮老酸儒说得哑口无言,院长都气晕过去了!”
“我听我表哥的同窗说,梁提学看了苏先生的策论,惊为天人,当场就要收为弟子呢!”
各种版本的“苏墨传奇”在考生之间流传。
越传越神。
于是乎,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士子,现在是挤破头地往我“苏氏问心斋”送银子。
都想沾沾我这个“文曲星下凡”(他们说的,不是我)的仙气。
顺便听听我对他们考卷的“神机妙算”。
“苏公子!苏公子!求求您了,就看一眼我的文章吧!”
“我愿出纹银两十两,只求苏公子指点迷津!”
“谁挤我!我可是城西张家的!”
“张家算个屁!老子从隔壁县连夜赶过来的!”
叫骂声、哀求声、谄媚声、争吵声,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噪音。
把问心斋的清净彻底打破。
铁牛穿着一件我给他新买的褂子。
板着一张死人脸。
像门神似的杵在门口。
手里抱着个厚厚的账本。
一字不落地念着我新定的规矩:
“排队!预约!每日只看二十人!每次咨询,先交二两银子再进门!”
有人抱怨:
“二两银子?!苏先生这是抢钱啊!”
铁牛眼皮一抬。
瓮声瓮气道:
“爱看,不看滚。我家先生心情好,才勉为其难看一眼,心情不好,千金不换!”
这话一出,抱怨声顿时小了。
反而有更多人掏出了银子。
我坐在问心心斋里。
听着外面这沸腾的场景。
心头乐开了花。
距离放榜还有五天。
这可是最后的黄金捞金期!
不趁机把这些焦虑的考生的口袋掏一掏,都对不起我这几天牢狱之灾受的“委屈”!
银子,哗啦啦地流进了我的口袋。
我一边数着银子,一边听着外面那些士子们幸灾乐祸地议论清雅书院的惨状。
“哎,你们听说了没?清雅书院现在是门可罗雀,招生都招不到了!”
“可不是嘛!那文渊老儿,听说回家就病倒了,现在还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呢!”
“还有那个钱推官,据说己经被停职查办了,能不能保住乌纱帽都难说!”
“活该!谁让他们陷害苏先生!”
赚足了银子,心情大好。
晚上回到房间。
看着采菱在灯下看着那本《三字经》。
一种久违的温馨和宁静涌上心头。
这几日,采菱看我的眼神,总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有那股子藏不住的依赖和深情。
看得我这老脸皮都有些发烫。
采菱端来一杯温水。
柔声细语:
“夫君,喝口水吧。”
我接过水杯。
拉着她的小手让她坐在我身边。
灯光下,她的小脸蛋愈发显得娇俏可人。
“采菱,这几也累坏了,早些歇息。”
采菱却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将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
疲惫地叹了口气。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夫君,采菱不累……能再看着夫君好端端地坐在身边,采菱这心,才真正落回了肚子里。这几日,我真是……好怕。”
她小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我的衣袖。
带着些微的颤抖。
我心中一凛。
紧接着涌起的是无尽的怜惜和疼爱。
她看似柔弱,却为了我西处奔走。
这份情意,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也暖意流遍全身。
我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笑道:
“小傻瓜。对了,夫君教你个好东西,以后咱们家的账目,算得更快了。”
采菱有些惶恐。
她毕竟识字不多。
“啊?我……我行吗?”
“我说你行,你就行!”
我从怀里摸出纸笔。
在纸上写下“1、2、3、4、5、6、7、8、9、0”这十个阿拉伯数字。
又写下“+、-、×、÷”这些运算符号。
“采菱你看,这是为夫家乡的一种记数方法,叫做‘阿拉伯数字’,比咱们现在用的‘一二三肆’简单多了。这个呢,叫‘加’,就是合起来算;这个叫‘减’,就是去掉……”
我耐心地给她讲解着这些基础的现代数学符号和运算法则。
采菱冰雪聪明。
虽然一开始有些懵。
但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尤其是在我举了几个简单的例子,比如“一加一等于二”、“五减二等于三”之后。
她更是瞪大了眼睛。
小嘴微张。
一脸的不可思议。
“哎呀,真好玩!”
她试着自己算了个“三加二”,写了个“5”,兴奋地像发现了新大陆,“比扒拉算珠子清楚多了!还不占地方!”
她拿起笔,学着我的样子,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数字。
越写越兴奋。
我得意地扬了扬眉毛。
“那是自然!”
“学会了这个,以后家里的开销用度,娘子你一算便知,谁也别想糊弄你!以后咱们家,娘子你就是大账房!”
采菱重重地点了点头,看着我的眼睛里,满是专注和求知欲。她拿起笔,认真地说道:
“夫君,你再教教我,这个‘乘’和‘除’是怎么算的?”
灯影摇曳。
我和采菱头挨着头。
我笑了笑。
“好,那夫君就再教你这个‘乘’和‘除’。”
我拿起笔,又在纸上写画起来。
她听得聚精会神,时不时还自己跟着比划。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我心里也暖暖的。
夜,就这么一点点深了。
我看着她认真的侧脸。
心中暗道:
等这次院试院试,就给她买些好料子做新衣裳,再买些首饰。
嗯,还得给她普及一下这个时代的“商业知识”,说不定以后还能培养出个女强人呢!
我苏墨的娘子,怎么能一辈子只困于后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