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之源
冰冷的、混杂着铁锈和血腥的气息,如同沉睡了千年的墓穴吐息,猛地撞在脸上。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刺破圆形舱门后的黑暗,照亮一条向下倾斜的、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金属旋梯。旋梯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蛛网像破碎的裹尸布挂在生锈的扶手上。墙壁上,那个巨大的、用暗红颜料涂抹的破碎羽毛符号,如同恶魔的烙印,在强光下散发着不祥的质感。符号下方,“欢迎来到‘镜像’之源”的字迹,笔画扭曲,带着一种疯狂的绝望。
秦朗第一个跨了进去,手枪平举,警惕地扫视着下方的黑暗。刺骨的寒意顺着旋梯涌上来,比商场的冷库更甚百倍。小陈紧随其后,然后是两名持枪的特警。我被夹在中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肩膀的伤口,提醒我这不是梦。手中那枚冰冷的青铜钥匙,齿状的前端还残留着锁孔里带出的铁锈碎屑。
旋梯仿佛没有尽头,在黑暗中螺旋向下。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混合着金属轻微扭曲的呻吟,每一步都踏在紧绷的神经上。空气越来越浑浊,那股陈年的土腥味和铁锈味中,血腥的气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重,像腐烂的甜腻,死死缠绕着鼻腔。
负十七点八米。林夏就在这里。那个绿色代码笑脸的坐标精准得可怕。
终于,旋梯的尽头出现了。探照灯光柱射入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光线被浓重的黑暗和漂浮的尘埃吞噬了大半,只能勉强勾勒出大致的轮廓。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被遗忘的地下防空洞,又像一个废弃的大型设备检修井。穹顶很高,隐没在黑暗里。脚下是粗糙的水泥地,布满了裂缝和坑洼。巨大的、锈迹斑斑的管道如同巨蟒的残骸,沿着墙壁和穹顶蜿蜒盘旋,有些己经断裂,露出狰狞的断口。空气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水汽和挥之不去的血腥。远处,隐隐传来水滴落地的声音,空洞、规律,像死亡的倒计时。
“生命信号在那边!”一个拿着手持式生命探测仪的特警低声报告,仪器屏幕上微弱的光点闪烁着,指向空间深处,一片被巨大管道阴影笼罩的区域。
秦朗打了个手势,队伍呈扇形小心翼翼地推进。强光手电的光束在黑暗中交叉扫射,光束里尘埃飞舞,如同躁动的幽灵。
血腥味浓郁得化不开。
光束猛地定格!
在几根巨大、扭曲的断裂管道下方,阴影最浓重的地方,地面似乎铺着一层厚厚的、深色的东西。不是水泥,也不是泥土。
是暗红色的、凝固的…血污!一大片!像泼洒的油漆,浸透了水泥地,边缘己经干涸发黑,中心区域却还带着粘稠的质感!血污中央,散落着一些被踩踏过的、沾满血污的蓝色无菌布碎片,还有几个扭曲的、一次性注射器的塑料外壳!
“警戒!”秦朗的声音紧绷如弦。所有人的枪口瞬间对准了那片血污区域。
光束在血污边缘扫动。
突然,光柱的边缘捕捉到了一抹异色!
不是血污的暗红,也不是水泥的灰白。
是…一抹极其微弱的、带着荧光质感的…蓝绿色?
光束猛地聚焦过去!
在血污边缘,一个水泥墩的阴影夹角里,蜷缩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穿着破烂不堪的、早己看不出原色的衣服,上面糊满了暗红的血污和黑色的油泥。她蜷缩着,像一只受伤的幼兽,身体微微颤抖,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一头银灰色的短发,被血和污垢黏成一绺绺,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的左手…左手小指的位置,包裹着厚厚的、同样被血浸透的纱布,纱布边缘渗出暗褐色的液体。
是林夏!
“林夏!”我失声尖叫,不顾一切地要冲过去!
“别动!”秦朗厉声喝止,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捏碎我的骨头。他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林夏蜷缩的位置,枪口纹丝不动。“情况不明!可能有陷阱!”
就在这时!
“咳…咳咳…”蜷缩的身影发出一阵剧烈的、仿佛要把肺咳出来的呛咳。林夏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
探照灯的光束正好打在她的脸上。
那张曾经充满锐气和生命力的脸,此刻瘦削得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眼眶深陷,嘴唇干裂乌黑,布满了血痂。皮肤是死人般的灰白,上面还沾着黑色的油污和暗红的血点。但最让人心胆俱裂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闪烁着狡黠和勇气的眼睛,此刻空洞、麻木,瞳孔涣散,仿佛经历了无法想象的恐怖,灵魂己经被彻底抽离。只有一丝微弱到极点的求生本能,让她在剧烈的咳嗽后,勉强维持着一丝意识。
她的目光毫无焦距地扫过我们,扫过秦朗手中的枪,扫过我,最后…落在了我身后,旋梯入口的方向。
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她似乎想说话,但只能发出不成调的音节。
“林夏!是我!温宁!我们来救你了!”我泪流满面,拼命想挣脱秦朗的手。
林夏涣散的目光似乎凝聚了极其微弱的一丝,艰难地聚焦在我脸上。她的嘴唇翕动着,幅度很小,无声地吐出两个字的口型。
我看懂了。
“快…跑…”
不是“救我”,是“快跑”?!
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全身!为什么?!
就在我心神剧震的瞬间!
“滋啦——!”
一声尖锐刺耳的电流杂音,猛地从我们头顶的黑暗中炸开!紧接着,几盏功率巨大的、惨白如骨脂的应急灯,毫无征兆地在穹顶各处亮起!将整个地下空间瞬间照得如同白昼!刺眼的白光让所有人眼前一花!
强光下,一切无所遁形!
林夏蜷缩的位置旁边,那几根巨大断裂的管道阴影里,不止有血污!
那里赫然还堆放着几个半人高的、印着危险生化标志的银色金属桶!桶体锈迹斑斑,有的盖子己经变形掀开,里面是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油状液体!液体表面漂浮着一些…难以辨认的、深色的有机质碎片!
而在林夏身后,那片被强光驱散阴影的水泥墙上,布满了凌乱的、深褐色的抓痕!有些抓痕深入水泥,指尖断裂的痕迹清晰可见!墙上还用凝固的、暗红色的液体,写满了无数疯狂重复的字迹:
> **“镜子!全是镜子!”**
> **“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 **“钥匙…假的!陷阱!”**
> **“温…快跑…”**
字迹扭曲癫狂,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其中几个“温”字,被反复涂抹,笔画重叠,像在警告!
陷阱?!秦朗瞳孔骤缩!所有特警瞬间进入最高戒备状态,枪口紧张地指向西周的黑暗角落!
“秦队!生命探测仪!”拿仪器的特警声音都变了调,“信号源…不止一个!还有!在…在我们后面!在旋梯上面!”
旋梯上面?!我们刚刚下来的地方?!
所有人的头皮瞬间炸开!猛地回头!
旋梯入口,那个圆形的舱门,不知何时,竟然被无声无息地关上了!只留下一条狭窄的门缝!
而在那条门缝投下的微弱光影边缘,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穿着浆洗得发硬、却一尘不染的白色护工服,身形佝偻。惨白的应急灯光下,那张布满皱纹、如同枯树皮般的脸清晰可见。浑浊的、枯井般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冰冷地俯视着下方空间里的所有人。他的手里,没有枪。
他提着一个老式的、黄铜外壳的机械闹钟。闹钟的钟摆,在死寂的空间里,发出沉重而规律的“咔哒…咔哒…”声,像死神的心跳。
老张!
他竟然真的在这里!在旋梯上面!堵死了唯一的出口!
“放下武器。”老张的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游戏结束了。”
“开火!”秦朗几乎是咆哮着下令!枪声瞬间撕裂死寂!
“砰砰砰!”
子弹呼啸着射向旋梯入口!火花在厚重的金属舱门上迸溅!但老张的身影,在枪响的瞬间,如同鬼魅般向后一缩,消失在舱门后的黑暗里!子弹全部打空!
“冲上去!控制出口!”秦朗怒吼,带着特警就要冲向旋梯!
“咔哒…咔哒…咔哒…”
老张手中那个机械闹钟的钟摆声,突然变得异常急促!紧接着!
“轰!轰轰!”
几声沉闷的巨响猛地从地下空间的深处、那些巨大管道的方向传来!地面剧烈震动!穹顶的灰尘和碎屑簌簌落下!几根本就锈蚀严重的巨大管道,在爆炸的冲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轰然断裂、坍塌!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向地面!瞬间将通往旋梯方向的路径彻底堵死!烟尘弥漫!
“小心!是爆破!”工程人员失声惊呼!
爆炸的冲击波和坍塌的管道碎片如同死神的镰刀!一名特警躲避不及,被飞溅的金属碎片击中大腿,惨叫着倒地!小陈也被震得一个趔趄!
混乱中,我扑倒在地,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烟尘呛得人睁不开眼!完了!出口被堵死了!我们被困死在这地下坟墓里了!
“咳咳…咳…”林夏剧烈的咳嗽声在烟尘中响起,带着垂死的痛苦。
“林夏!”我挣扎着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向林夏蜷缩的位置!秦朗他们被爆炸和坍塌的管道阻挡在另一边,暂时过不来!
烟尘稍散。林夏蜷缩在血污里,身体因为剧咳而痉挛。她的眼睛在烟尘中死死地盯着我,那空洞麻木的眼底,此刻竟然燃烧起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焦急的火焰!她那只完好的右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抬起来,指向她身后的墙壁——那片布满了疯狂抓痕和血字的墙壁!
她的嘴唇再次翕动,无声地重复着两个字的口型,比刚才更清晰,更用力:
“墙…后…”
墙后?!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片写满了“镜子”和“他不是人”的墙壁…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靠近地面的位置,水泥似乎有些…异样?颜色更深?像是…经常被什么东西摩擦?
我猛地扑过去,不顾地上的血污和灰尘,双手用力地拍打、摸索着那片墙壁!
“咚咚咚…”
声音空洞!下面是空的!
不是实心的水泥墙!是一道暗门!
“这里有门!”我嘶声大喊!手掌在粗糙的水泥墙面上疯狂摸索着边缘!指甲瞬间被磨破,鲜血渗出!
“找开关!”秦朗在管道废墟的另一边吼道,他正指挥特警试图搬开堵塞的管道残骸,但那些管道太重太粗,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撼动!老张的脚步声在旋梯上方响起,越来越近!那个催命的钟摆声“咔哒咔哒”如同鼓点,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开关!开关在哪里?!林夏的眼神死死盯着墙上的血字…“钥匙…假的!陷阱!”…钥匙?我手中的青铜钥匙?!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掏出那枚冰冷的青铜钥匙!目光疯狂扫过墙壁!没有锁孔!没有钥匙孔!
林夏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眼神中的焦急变成了更深沉的绝望和一丝…悲悯?她那只裹着纱布的断指位置,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断指…纱布…血污…
我的目光猛地盯在她身边那片浓得发黑的血污上!在血污的中心,靠近墙壁根部的地方,水泥地上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凹槽?!
我扑过去,不顾浓重的血腥和令人作呕的粘稠感,用手抹开那片半凝固的血污!
一个形状奇特的凹槽暴露出来!
凹槽的轮廓…像一片…断裂的羽毛!正是那个无处不在的符号形状!凹槽的大小和深度…和我手中青铜钥匙柄端那个破碎羽毛状的凹痕,**完美契合**!
这才是真正的锁孔!用血污和绝望掩盖的锁孔!
“钥匙给我!”秦朗在废墟后焦急地大喊。
来不及了!旋梯上,老张的脚步声己经清晰可闻!那催命的钟摆声就在头顶!
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青铜钥匙的柄端,狠狠按进那个布满血污的羽毛状凹槽里!
“咔哒!”
一声清脆的、如同心脏复苏般的机械弹响!
紧接着!
“轰隆隆…”
沉重的、带着金属摩擦声的轰鸣从墙壁内部传来!
那片写满了疯狂血字的墙壁,靠近地面的位置,一块约一米见方的厚重水泥板,竟然缓缓地、向内滑开了!露出一个漆黑的、向下倾斜的洞口!一股更甚的、带着浓烈消毒水和陈旧血腥味的冰冷气流,猛地从洞口里涌出!
“快进去!”秦朗在废墟后嘶吼!
我一把抱起地上虚弱到极点的林夏!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冰冷刺骨。小陈也挣扎着爬了过来,帮我一起托住林夏。我们三人,不顾一切地冲进了那个刚刚打开的漆黑洞口!
就在我们冲入洞口的瞬间!
“咣当!”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是那块滑开的水泥板,在某种机关的作用下,猛地又合拢了!将老张的脚步声和那催命的钟摆声,彻底隔绝在外!
眼前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只有脚下是一条倾斜向下的、冰冷的金属坡道。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和血腥味几乎让人窒息。
“打开手电…”我喘息着对小陈说。
小陈颤抖着打开强光手电。
光束撕开黑暗。
我们站在一个类似巨大管道内部的金属平台上。平台前方,向下延伸的金属坡道尽头,是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
光线照过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空间中央,一个巨大的、由强化玻璃围成的透明圆柱体!像某种实验舱!舱体内部充满了淡蓝色的液体,液体中,漂浮着…许许多多…难以名状的…人体器官!心脏、肾脏、肝脏…浸泡在淡蓝色的液体里,如同标本!无数细小的管线连接着它们,闪烁着幽微的指示灯!
舱体旁边,是几台巨大的、布满复杂管线和仪表的设备,屏幕上跳动着各种看不懂的生化数据和波形图。
而在空间的最深处,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张简陋的金属手术台。手术台上方,无影灯散发着冰冷的光芒。
灯光下,一个人影正背对着我们,站在手术台前,似乎在操作着什么。
那人穿着沾满污渍的白色实验服,身形有些佝偻,头发花白而凌乱。
他似乎听到了动静,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了身。
强光手电的光束,正好打在他的脸上。
那张脸…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和疲惫,眼神浑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和一丝挥之不去的痛苦。
这张脸…这张脸…
我抱着林夏的手臂猛地一僵,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大脑一片空白!世界在眼前疯狂旋转、崩塌!
这张脸…我认得!
在那些泛黄的旧照片里!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模糊记忆里!
这张脸…是…
**温国栋!**
我的父亲!那个在三年前“锦绣家园”工地塌方事故中“尸骨无存”的父亲!
他…没死?!
他就站在这里!站在这个浸泡着人体器官的恐怖实验室里!站在林夏被折磨、温阳被标记、一切痛苦和死亡的源头!
林夏在我怀里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充满无尽恐惧和痛苦的呜咽。她涣散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脸,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父亲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我们,扫过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林夏,最后…落在了我因极度震惊而扭曲的脸上。
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得仿佛压垮了整个世界的、带着无尽疲惫和疯狂的叹息:
“宁宁…你还是…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