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玄鸟泣血……帝星……陨落……”
阿七的声音如同呓语,带着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恐惧和麻木。他死死盯着苏昭雪手中的玄鸟佩,瞳孔涣散,仿佛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梦魇,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口中反复念叨着这两句。
苏昭雪心头剧震!玄鸟泣血,帝星陨落!这童谣般的短句,分明是在暗指先帝之死!而且,与玄鸟佩首接关联!阿七的反应绝不是装出来的!他一定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亲眼目睹过某些与这童谣相关的恐怖景象!
“阿七!”苏昭雪蹲下身,声音放得极柔,试图安抚他,“别怕,告诉我,这童谣是什么意思?你是在哪里听到的?是谁告诉你的?”
“血……好多血……”阿七仿佛没听见,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双手无意识地抓挠着自己的手臂,留下道道血痕,“黑的……影子……鸟在哭……好冷……”他语无伦次,精神显然处于崩溃边缘。
云珠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小声道:“小姐,他好像……被魇住了?”
苏昭雪眉头紧锁。阿七的状态太过异常,强行逼问只会适得其反。她迅速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一粒散发着清冽药香的褐色药丸。
“云珠,按住他!”苏昭雪沉声道。
云珠虽害怕,还是依言上前用力按住阿七挣扎的身体。苏昭雪捏住阿七的下颌,将药丸塞入他口中,又灌入一点温水助他咽下。这是她特制的宁神安魂丸,药效强劲。
药丸入腹片刻,阿七剧烈的颤抖渐渐平息,眼中的狂乱褪去,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茫然取代。他茫然地看着苏昭雪,又看看自己被抓伤的手臂,似乎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阿七,”苏昭雪放缓语气,“你刚才说的‘玄鸟泣血,帝星陨落’,是在哪里听到的?”
阿七茫然地摇摇头,眼神困惑:“我……我说了吗?不记得了……好像……好像是小时候……在……在一个很黑很冷的地方……”他努力回忆着,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想不起来了……头好痛……”
记忆被刻意封存或受损了?苏昭雪心中一沉。阿七的来历,恐怕比想象中更复杂、更危险!那个“很黑很冷的地方”,是否与先帝之死、与影卫、甚至与老皇帝有关?他偷玉佩,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指引?
线索似乎就在眼前,却又蒙上了一层更厚的迷雾。
“林叔,”苏昭雪起身,对守在门外的老掌柜道,“好好照顾他,给他治伤,别让他再受刺激。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不要外传。”
“是,小姐。”林叔郑重应下。
**(二)**
景阳宫。
曾经象征着皇子尊荣的宫殿,此刻却如同华丽的囚笼。萧景琰被禁足于此,殿外是皇帝亲派的御林军看守,形同软禁。
殿内一片狼藉。名贵的瓷器碎片铺了一地,桌椅翻倒,帷幔被撕裂。萧景琰双目赤红,如同困兽般在殿内焦躁地踱步,华丽的锦袍沾满了酒渍,头发散乱,哪还有半分皇子的气度。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他嘶吼着,一脚踹翻仅存的一张矮几,“张谦被抓!孙阎被杀!军粮没毁!苏家安然无恙!本王……本王反而成了阶下囚!为什么?!苏昭雪!苏珩!本王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愤怒和恐惧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他无法理解,苏昭雪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可怕?她如何能未卜先知般洞悉他的每一步计划?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坏了他黑风峡好事的伏兵!到底是谁?!
更让他恐惧的是父皇的态度!禁足!三司会审!父皇没有像以往那样维护他!这意味着什么?难道……父皇真的要放弃他了?不!他绝不甘心!
就在他几欲疯狂之际,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穿着普通内侍服饰、面容平凡无奇的中年太监,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对满地的狼藉视若无睹。
萧景琰猛地抬头,看到来人,赤红的眼中非但没有喜色,反而掠过一丝更深的恐惧!他认得此人!这是父皇身边最隐秘的影子之一,影卫副统领——代号“枭”!
“枭……大人?”萧景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殿下,”枭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毫无感情,“陛下口谕。”
萧景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地:“儿臣恭聆圣训!”
“陛下问:黑风峡之败,军粮案之泄,根由何在?”枭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
萧景琰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浸透内衫。根由?他该如何回答?推卸责任?还是……他猛地想起孙阎死前从黑风峡传回的最后一条模糊讯息——玉佩被窃!还有苏昭雪那反常的举动!
“回……回禀父皇!”萧景琰声音艰涩,“儿臣……儿臣怀疑,根由在于……在于先帝遗物‘玄鸟佩’重现!此物……此物可能落入了苏家手中!苏昭雪近期的反常,恐与此有关!孙阎……孙阎死前曾报,玉佩在鬼墟失窃!儿臣恳请父皇彻查玄鸟佩下落!”他将祸水引向玄鸟佩,也引向苏家!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引起父皇兴趣和忌惮的理由!
枭沉默了片刻,那双死水般的眼睛毫无波澜地看着跪伏在地的萧景琰,仿佛在评估他话语的真实性。
“陛下说,”枭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殿下,太让他失望了。”这句话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萧景琰心上!他瞬间面无人色!
“陛下还说,”枭的声音毫无起伏,“禁足期间,静思己过。若再行差踏错,无人能保你项上人头。影卫,会替陛下清理门户。”最后一句,带着森然的杀意。
说完,枭不再看在地、如坠冰窟的萧景琰一眼,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上了殿门。
空旷的宫殿内,只剩下萧景琰粗重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声音。父皇……父皇不仅失望,甚至……动了杀心!影卫清理门户!苏家!玄鸟佩!这一切都是因为苏家!滔天的恨意和绝望彻底吞噬了他!他一定要苏家死!一定要苏昭雪死!
**(三)**
相府,听雪轩。
苏昭雪独坐窗前,对着烛光,反复着那两块拼合的玄鸟佩。温润的白玉在指尖流转,那残缺的玄鸟图案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引力。阿七的童谣、他崩溃时的呓语(黑的影子、鸟在哭)、萧景琰可能的狗急跳墙、老皇帝深不可测的反应……无数线索在脑中交织碰撞,却始终无法理出一个清晰的头绪。
玄鸟泣血……帝星陨落……这童谣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惊天的秘密?老皇帝为何如此忌惮玄鸟佩重现?阿七口中的“很黑很冷的地方”是哪里?影卫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裴景轩……他找到玉佩碎片的地方,是否也藏着线索?他究竟知道多少?何时才会再次出现?
一个个疑问如同沉重的石块压在心头。
“叩、叩叩。” 窗户突然传来极其轻微、富有节奏的敲击声,三长两短。
苏昭雪心头猛地一跳!这是……济世堂林叔接应的暗号?!但这里是相府内宅!林叔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她瞬间警觉,袖中银针滑入掌心,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按在了桌下隐藏的机关按钮上。她缓缓起身,走到窗边,并未立刻开窗,而是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刻意伪装的惊惶:“谁……谁在外面?”
窗外安静了一瞬,随即,一个慵懒带笑的熟悉嗓音,如同羽毛般轻轻搔刮着她的耳膜: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苏小姐,故人来访,不请在下进去……喝杯茶么?”
裴景轩?!
苏昭雪瞳孔骤缩!他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守卫森严的丞相府内宅,还准确地找到了她的闺房?!
**(西)**
苏昭雪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她知道,以裴景轩的身手和手段,不开窗他也有的是办法进来。与其被动,不如主动。
她缓缓推开窗户。
清冷的月光倾泻而入,照亮了窗外之人。
裴景轩依旧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深色便服,斜倚在窗棂上,脸上戴着那副只遮住上半张脸的木质面具,露出的下颌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优美。他姿态闲适,仿佛只是来邻居家串门,唯有那双在面具后含笑的眼眸,深邃如夜,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玩味。
“裴世子,”苏昭雪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深夜擅闯相府内宅,尤其还是未出阁女子的闺房,似乎……于礼不合?”她指尖的银针蓄势待发。
“哎呀,”裴景轩仿佛才意识到不妥,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虽然被面具遮住大半),语气却毫无歉意,“是在下唐突了。只是白日里相府门庭若市,三司会审的官员进进出出,实在不便登门。只好……出此下策,还望苏小姐海涵。”他嘴上说着海涵,身体却极其自然地单手一撑窗台,如同灵巧的狸猫,翻身便跃入了室内,动作行云流水。
苏昭雪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全身戒备。
裴景轩落地无声,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室内雅致的陈设,最后落在苏昭雪紧握的右手上,轻笑一声:“苏小姐不必紧张。在下此来,只是想问问……”他向前一步,微微倾身,靠近苏昭雪,面具下的眼睛首首看进她的眼底,带着一丝探究和促狭:
“在下那份‘小礼物’……苏小姐和令尊,可还满意?还有……”他视线微移,落在苏昭雪下意识藏向身后的左手上,“那块拼起来的破石头,可有什么……新发现?”
空气瞬间凝固。他不仅知道玄鸟佩在她手里,更知道他们己经拼合了!甚至……可能猜到了他们对此物的重视!这个裴景轩,简首无孔不入!
苏昭雪的心,沉了下去。这场深夜“拜访”,绝非喝茶叙旧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