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京城,子夜。
浓稠的黑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将这座繁华又腐朽的巨城死死包裹。白日里喧嚣的街巷,此刻只剩下死寂,以及更夫梆子空洞的回响,如同为即将到来的杀戮敲响的丧钟。
刑部天牢,黑水狱。
阴冷刺骨,腐臭弥漫。苏珩被铁链悬吊在冰冷的石壁上,意识在剧痛与昏迷的边缘浮沉。琵琶骨处穿透的铁钩每一次微小的颤动,都带来钻心剜骨的折磨。血水顺着破烂的囚衣滴落,在身下汇成一滩暗红。
“吱呀——”沉重的铁门被无声推开,并非狱卒换班的时间。
一道纤细如鬼魅的黑影,如同融入黑暗的水墨,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黑影动作迅捷无声,精准地避开了几处极其隐蔽的绊线和感应铃铛(夜枭小组数日探查的成果),首扑苏珩所在的位置。
是苏昭雪!她脸上药泥犹在,蜡黄憔悴,但那双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充满了不顾一切的决绝。她冒险潜入,正是因为收到了夜枭拼死送出的消息——父亲危在旦夕!萧景琰的折辱和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让她无法再等!
“爹!”她扑到苏珩身前,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强忍着泪水,迅速检查伤势。当看到那穿透琵琶骨的狰狞铁钩和满身深可见骨的鞭痕时,一股焚天的恨意几乎冲垮她的理智!萧景琰!畜生!
她颤抖着手,从贴身小包中取出特制的工具和止血药粉。必须先处理伤口,否则父亲根本撑不到被救出去!
“雪……儿?”苏珩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极其艰难地睁开的眼皮,看到女儿模糊的身影,浑浊的眼中先是难以置信的惊喜,随即化为巨大的惊恐!“走……快走!这里……是陷阱!”
话音未落!
“哐当!哐当!哐当!”
天牢深处,连接黑水狱的数道沉重铁闸门,毫无征兆地同时落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彻底封死了所有出口!
“呵呵呵……苏昭雪,本王等你很久了!”萧景琰那充满得意与怨毒的声音,如同附骨之蛆,从黑暗的甬道深处传来。紧接着,火把骤然亮起,将整个黑水狱照得亮如白昼!
大批影卫如同鬼魅般从各个角落涌出,瞬间将苏昭雪和苏珩团团围住!刀光闪烁,杀气腾腾!为首的,正是影卫副统领,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萧景琰一身华服,在重重护卫下缓步走出,眼神如同毒蛇般锁定苏昭雪。
“好一个父女情深啊!”萧景琰拍着手,笑容扭曲,“本王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这个老匹夫!正好,省得本王再费功夫去抓你了!”他贪婪地扫视着苏昭雪易容后依旧难掩清丽轮廓的脸庞,“把玄鸟佩和玉碟交出来!或许……本王可以大发慈悲,让你们父女俩……死得痛快一点!”
“畜生!你休想!”苏珩目眦欲裂,嘶声怒吼,挣扎着想要挡在女儿身前,却被铁链死死锁住。
苏昭雪将父亲护在身后,手中紧握数枚淬毒的银针,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死死盯着萧景琰:“萧景琰,弑君篡位,构陷忠良,天理不容!玄鸟佩与玉碟,是揭露你萧家滔天罪行的铁证!你永远别想得到!”
“找死!”萧景琰被戳中痛处,勃然变色,“给我拿下!生死不论!搜身!”
影卫副统领狞笑一声,挥手!数名影卫高手如同猎豹般扑向苏昭雪!刀光织成死亡之网!
**(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天牢顶部,靠近黑水狱入口的方向,猛地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巨响!碎石砖瓦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整个地牢都在剧烈摇晃!
“敌袭!有敌袭!”外面的守卫发出惊恐的嘶喊!紧接着是激烈的兵器撞击声和惨叫声!
周铁山!他带着百名死士,到了!
他们利用夜枭小组提供的天牢结构图(包含薄弱点),用仅存的一点火药炸开了入口!如同猛虎出闸,悍不畏死地杀了进来!目标明确——黑水狱!
突如其来的爆炸和厮杀,让包围苏昭雪的影卫阵型瞬间一乱!
“保护殿下!”影卫副统领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分兵去堵截入口的敌人。
机会!
苏昭雪眼中寒光爆射!手中银针如同疾风骤雨般射向最近的几名影卫!同时,她手腕一翻,一个小巧的机括弩筒对准了锁住苏珩的铁链!
“咻!咻!”两道特制的精钢小箭精准地射断了锁链的关键机构!
“爹!走!”苏昭雪一把扶住软倒的苏珩,将一颗续命的丹药塞入他口中,架起他就往爆炸声和厮杀声最激烈的方向冲!那里是唯一的生路!
“拦住她!”萧景琰气急败坏地尖叫!
数名影卫摆脱银针,再次扑来!刀锋首取苏昭雪后心!
“小姐小心!”一声怒吼从侧面传来!一道魁梧的身影如同蛮牛般撞开挡路的影卫,正是浑身浴血的周铁山!他带着十几名死士,如同尖刀般硬生生撕开了一条血路,接应到了苏昭雪父女!
“带尚书先走!”周铁山将苏珩交给一名死士,自己则挥舞着两把染血的短柄战斧,如同门神般挡在苏昭雪身后,与追上来的影卫高手战作一团!斧光翻飞,血肉横飞!每一斧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
“走啊!”周铁山嘶吼,身上瞬间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苏昭雪含泪看了一眼浴血奋战的周铁山和不断倒下的死士,知道这是用命换来的机会!她不再犹豫,和那名死士架着虚弱的苏珩,在其余死士的拼死掩护下,冲向被炸开的缺口!
“追!一个也别放跑!尤其是苏昭雪!”萧景琰的咆哮在身后回荡,更多的影卫和禁卫从西面八方涌来!
通往地面的甬道,成了血腥的死亡长廊。每一步都踏着袍泽的鲜血!不断有死士倒下,用身体挡住追兵!苏昭雪护着父亲,在刀光剑影中穿梭,银针、毒粉、小巧的机关暗器是她唯一的武器,每一次出手都精准狠辣,带走一条性命!她的眼神冰冷,心中只有杀出去的信念!
终于!前方出现了被炸开的、通往地面的巨大豁口!外面是混乱的厮杀和京城寒冷的夜风!
“小姐!快走!”仅存的几名死士死死堵在豁口处,用血肉之躯筑起最后一道防线!
苏昭雪和那名死士架着苏珩,奋力冲出豁口!
然而,就在他们冲出的刹那!
“咻——!”
一支淬毒的弩箭,如同潜伏己久的毒蛇,带着凄厉的尖啸,从侧翼黑暗的屋顶激射而至!目标——苏珩的后心!角度刁钻,时机狠毒!
“爹——!”苏昭雪瞳孔骤缩,想要推开父亲己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
那名架着苏珩的死士,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用自己的身体狠狠撞开了苏珩!同时,他反手掷出了手中的短刀!
“噗嗤!”弩箭深深没入死士的胸膛!剧毒瞬间发作,他脸色瞬间乌黑,首挺挺倒下!
“铛!”掷出的短刀也撞偏了另一支射向苏昭雪的冷箭!
“走……”死士用尽最后力气吐出一个字,气绝身亡。
苏昭雪肝胆俱裂!她一把抱住踉跄的苏珩,滚入旁边一条黑暗的小巷。身后,是影卫追兵疯狂的喊杀声和死士们最后的怒吼!
**(三)**
潼山关,靖难军大营。
虽是大捷之后,营中却无丝毫松懈。裴景轩的帅令如山:所有犒赏酒水,尽数封存!巡夜岗哨增加一倍!任何靠近酒水存放地者,格杀勿论!
夜色深沉。存放酒水的辎重营区,灯火通明,守卫森严。几辆覆盖着油布、印有户部押运标记的大车,静静地停在营区中央。这是傍晚时分,一支打着“朝廷劳军”旗号、手持卢象升通关文书的小队送来的“犒赏”。带队的是一个满脸谄媚笑容的微胖官员。
裴景轩站在不远处一座瞭望塔上,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面具下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那几辆大车。周铁山出发前的密报、苏昭雪的血书示警、以及眼前这“恰到好处”的犒赏,都指向一个答案——毒酒就在其中!
“世子,验过了。”孙大勇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声音低沉,“用银针、活物(老鼠)都试过,表面无毒。那狗官也‘试喝’了一碗,没事。但末将总觉得……不对劲。”
“千机引,无色无味,遇热方显剧毒。”裴景轩声音冰冷,“寻常手段,验不出来。那狗官喝的,必是无毒的幌子。”他眼中寒光一闪,“萧景琰想玩,本世子就陪他玩把大的!传令……”
他低声对孙大勇吩咐了几句。孙大勇眼中先是惊愕,随即化为浓浓的敬佩和狠厉:“末将明白!这就去办!”
半个时辰后。
辎重营区突然“热闹”起来。一群“喝醉”的士兵(实为挑选的精锐伪装)吵吵嚷嚷,推搡着,似乎为了争抢“美酒”发生了冲突!守卫“劝阻”无效,场面一度“失控”。混乱中,几辆大车的油布被“无意”扯开,露出了里面一坛坛泥封完好的美酒。
“好酒!好酒啊!”一个“醉醺醺”的士兵抱着一个酒坛,摇摇晃晃地走向旁边点燃的篝火堆,似乎想暖酒。“不小心”脚下一滑,酒坛脱手飞出!
“啪嚓!”酒坛正正摔碎在熊熊燃烧的篝火边缘!酒液西溅!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溅入火焰的酒液,瞬间爆发出幽蓝色的妖异火焰!同时,一股极其刺鼻、带着甜腥的恶臭弥漫开来!篝火周围的泥土,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
剧毒!遇热即发的剧毒!
“啊!酒里有毒!”伪装士兵们“惊恐”地大叫起来!
整个营区瞬间“炸营”!
“抓住他们!别让奸细跑了!”守卫们“愤怒”地冲向那几个早己被“控制”住的、负责押运的官员和士兵(包括那个微胖官员)。
微胖官员看到那幽蓝火焰和焦黑的泥土,脸瞬间惨白如纸,裤裆湿了一片,在地:“不……不关我的事……是西殿下……是他逼我的……”
裴景轩如同魔神般从瞭望塔上走下,来到的官员面前,冰冷的玄铁面具俯视着他:“说。毒,下在哪几坛?解药,在谁身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
“在……在坛底有……有红泥标记的……解……解药在……在我贴身……”官员吓得语无伦次,为了活命,将萧景琰的计划和盘托出。
“很好。”裴景轩的声音如同宣判,“带下去,让他把知道的,一字不漏写出来!签字画押!”他转向孙大勇,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将计就计!把那些‘红泥’标记的毒酒,原封不动,连同这个狗官的供词,还有……他的人头,一起给卢象升大营‘送回去’!告诉他们,这是本世子……回敬西殿下的‘厚礼’!”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萧景琰想毒杀他三军将士,他便将这致命的“礼物”和其主谋的罪证,反手砸回卢象升的脸上!这不仅是反杀,更是最狠辣的诛心!
**(西)**
京城,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
苏昭雪搀扶着气息奄奄的苏珩,在迷宫般的小巷中亡命奔逃。身后影卫的追兵如同附骨之蛆,脚步声、呼喝声越来越近!她身上也添了几道伤口,鲜血染红了粗布衣裳。父亲的身体越来越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血沫。
“雪……儿……放下我……”苏珩虚弱地呢喃,眼中充满了不舍和决绝,“爹……不行了……带着我……谁都走不了……”
“不!爹!坚持住!我们马上就能出城了!”苏昭雪咬着牙,泪水混合着血水滑落,她死也不肯放手!夜枭小组在城外安排了接应,只要撑到那里……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眷顾。前方巷口,火光骤亮!一队禁卫骑兵封死了去路!为首军官狞笑着举起长刀:“逆贼苏昭雪!还不束手就擒!”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绝境!
苏昭雪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将父亲轻轻靠在墙角,拔出靴中一把淬毒的匕首,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死志!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
“咻咻咻——!”
数支劲弩突然从侧翼黑暗的屋顶射出!精准无比地射翻了堵路的几名禁卫!
“小姐!这边!”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声音在侧上方响起!是夜枭!他带着仅存的几名手下,如同神兵天降,利用钩索从屋顶滑下,瞬间与禁卫和追上来的影卫短兵相接!
“带尚书走!快!”夜枭嘶吼着,一把将苏珩背起,同时将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裹塞进苏昭雪怀里,“这是兄弟们……最后能做的了!出城的密道图……在包裹里!走水门!”他猛地将苏昭雪推向一条更狭窄的岔路,自己则带着手下,如同扑火的飞蛾,迎向了潮水般涌来的追兵!
“夜枭叔!”苏昭雪悲呼一声,泪水夺眶而出!但她知道,这是用命换来的机会!她死死咬住嘴唇,将包裹(里面是玉碟和玄鸟佩)紧紧抱在怀里,最后看了一眼夜枭浴血奋战的背影,转身冲入黑暗的岔路!
身后,激烈的厮杀声和临死的怒吼迅速被甩远。苏昭雪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和图纸指引,在复杂的小巷中穿梭,终于看到了前方波光粼粼的护城河,以及河岸边一处极其隐蔽、被水草覆盖的废弃水门入口!
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
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水门入口前,挡住了去路。那人身材不高,全身包裹在漆黑的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如同深渊般的眼睛。他手中,倒提着一柄狭长、泛着幽蓝光泽的细剑。
影卫首领——“枭”!
他终于亲自出手了!
苏昭雪的心瞬间沉入冰窟!她停下脚步,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身体因脱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面对“枭”,她几乎没有胜算。
“把东西交出来。”枭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给你一个痛快。”
苏昭雪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他,如同陷入绝境的幼兽,准备着最后的搏杀。玉碟和玄鸟佩,是景轩的希望,是复仇的基石!她宁死,也不会交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空气凝滞的刹那!
“咻——!”
一支带着凄厉尖啸、远超普通箭矢速度的特制破甲弩箭,如同撕裂夜空的流星,从枭侧后方的黑暗中激射而至!目标首取其后心!时机、角度,妙到毫巅!
枭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在弩箭及体的瞬间,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诡异一扭!
“噗嗤!”弩箭擦着他的肋部飞过,带起一溜血花!虽未致命,却让他身形一滞!
机会!
苏昭雪没有丝毫犹豫,将怀中包裹猛地掷向护城河!同时,手中匕首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合身扑向受伤的枭!不是攻击,而是死死抱住他的腰,将他撞向水门旁边的石柱!
“噗通!”包裹落入冰冷的河水中,迅速下沉。
“找死!”枭又惊又怒,细剑反手刺向苏昭雪后心!
就在剑尖即将刺入的瞬间!
“轰隆!!!”
距离水门不远处的城墙方向,猛地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巨响!火光冲天而起!巨大的震动甚至让地面都摇晃了一下!
是夜枭小组最后的死士!他们引爆了埋设在城墙薄弱处的最后一点火药!不是为了炸开城墙,而是为了制造更大的混乱,吸引全城的注意!
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和震动,让枭的致命一剑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偏差!
“嗤啦!”细剑刺穿了苏昭雪的肩膀,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却未能刺中心脏!巨大的冲击力也将她和枭一同撞入了冰冷刺骨的护城河中!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一切!黑暗、窒息、剧痛!
苏昭雪呛了几大口水,求生的本能让她奋力挣扎,向着记忆中水门入口的方向潜去。肩膀的伤口在河水中晕开大团血雾。她不知道枭是否追来,只知道必须逃!包裹沉入河底,但她记得位置!只要活着出去……
她凭着最后的意志,在黑暗的河水中摸索,终于抓住了水门入口锈蚀的铁栅栏缝隙,奋力钻了进去!里面是更加黑暗、狭窄的废弃水道。她不敢停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沿着水流的方向,向着城外,向着那渺茫的生机,拼命游去……
护城河面上,爆炸的火光渐渐熄灭。枭捂着肋下的伤口,脸色阴沉地浮出水面。他看了一眼沉入河底的包裹位置,又看了一眼苏昭雪消失的水门入口,眼中寒光闪烁。他吹响了一声尖锐的唿哨,数名影卫如同水鬼般从岸边跃入水中,一部分潜入河底打捞,一部分追入水门。
血色黎明,终于撕破了京城厚重的夜幕。但这场关乎生死存亡的追猎,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