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看出了纪荷的不满,今夜萧晚并未照常黏着她。
纪荷垂眸浅笑,却在视线触及萧晚手掌的刹那骤然凝滞。那处缠着崭新的纱布,边缘隐约透出淡红血色。
不是说去赏梅么?
什么梅花...能伤人呢?
她下意识上前,指尖悬在萧晚手腕上方,却不敢真的触碰。
“怎么了?”萧晚装作没注意到她的视线,却故意将手往光线明亮处偏了偏。这个角度她对着铜镜练习过许多次——要恰好能让纪荷看清伤势,又不显得刻意。若她当真没察觉,云珠自会在更衣时“无意”提及。
可纪荷一眼便瞧出来了,萧晚难掩内心的狂喜。
“无妨的。”
她偏头咳嗽两声,嗓音刻意放轻,“今夜...我独自歇息便好。”
“为什么...”平日里温顺如水的人,此刻声音都在发抖。
萧晚垂下眼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她太清楚如何利用这副模样——微微抿起的唇,轻颤的肩线,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
“……伤口又裂开了?”纪荷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萧晚,你是不是又受欺负了啊?
“是不小心,我无事的。”她适时地别过脸,让月光照在苍白的侧颜上。
萧晚自知萧星对她憎恨不己。
更知道她心悦于池千术。
当池千术的侍女来邀她赏梅时,她就知道萧星会坐不住。这些年岁相近的皇族子弟里,除却皇兄萧恒,也就南晏那位质子称得上俊朗。
林满青果然跳出来当先锋。
那记打翻的酒盏,那声刻意拔高的“学堂旧事”,都是顺势而为的戏码。
两女争一男的俗套把戏,偏偏总有人爱看。
烛火轻晃,映着纪荷低垂的眉眼。她指尖微颤,小心翼翼地解开萧晚掌心的纱布,露出右手掌心那道伤痕——新长出的皮肉翻卷,边缘泛着血丝。
今日御医为她重新包扎伤口时,萧晚见伤口并没有那么可怖,这才决定再用一次苦肉计。
“不是说...去赏梅吗?”
她声音极轻,像是怕惊扰了夜里的寂静,又像是怕触痛了萧晚的伤。指尖轻轻拂过伤口周围的皮肤,那触感让萧晚几乎战栗。
可惜深宫的梅花,从来不是用来赏的。
它们是武器,是诱饵,是心照不宣的战场。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萧晚没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她。纪荷的指尖很暖,动作极轻,生怕多用一分力就会弄疼她。
可萧晚知道,自己早就不怕疼了。
“疼吗?”
药粉洒落时,纪荷的指尖在发抖。
萧晚摇头,却故意蜷缩手指。纪荷立刻俯身,对着伤口轻轻吹气。温热的呼吸拂过掌心,比任何止痛药都管用。
她几乎要沉醉在这片刻的温柔里。
纪荷抿唇,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又低头继续包扎。
她的指尖偶尔擦过萧晚的掌心,像是无意,又像是某种隐秘的安抚。
纱布一圈圈缠绕,纪荷的动作细致而温柔,最后轻轻打了个结,指尖却迟迟没有松开。“萧晚……”,她低低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犹豫,几分心疼,“下次……能不能别让自己受伤?”
萧晚看着她,忽然反手握住她的指尖,轻轻一拽。纪荷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前一倾,差点跌进她怀里。
“那你得看着我。”萧晚把脸埋进她颈窝,声音闷闷的。
她感到纪荷的身体瞬间僵硬,却又在几个呼吸之后慢慢放松下来。
纪荷,只有你在,我才不会受伤。
……
萧晚望着床帐上垂落的流苏,忽然意识到纪荷的呼吸近在耳边。
那人小心翼翼地蜷在床沿,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生怕压到她的伤口。
“过来些。”萧晚突然说。
纪荷吓了一跳,却见萧晚背过身去,只露出泛红的耳尖。她迟疑着挪近一点,突然被拽进温暖的被窝里。萧晚的手劲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刚受过伤的人。
“萧晚——”
她把脸埋进纪荷散发着清香的发间:“别说话。”受伤的手却悄悄环上纪荷的腰间。
她们身上的香味,是一样的。
萧晚满意地闭上眼眸。
翌日学堂。
林满青踏着碎雪迈进学堂,狐裘大氅上还沾着未及拂去的霜花。她左颊的红肿未消,在素白肤色上格外刺目,像雪地里碾碎的一枝红梅。
“郡主这般早。”池千术的声音扬着白雾从廊柱后飘来。
他斜倚在朱漆栏杆上,墨色大氅下露出银狐毛滚边。目光扫过她脸颊时,忽然低笑:“倒是顺眼多了。”
“呵…西蜀有言,养畜百日,心可生怜。”林满青指尖掐进掌心,昂起下巴:“不知南、公、子在此,待了几个...百、日?”
“你!”
“是满青失言了”,她忽然凑近半步,“竟忘了昔日令曾祖是如何叛西蜀投南晏——”
“幸得贵女垂怜,”
“才挣得如今这身锦绣皮囊。”
一语双关。
林满青平静地道清他的家族秉性。
本还恼怒的池千术,看着林满青这副模样,又想起皇兄命人传来的话,觉得她此番就是最后的挣扎,怒极反笑:“那又如何?如今南晏动西蜀,如同踩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松,不知郡主是如何在北梁坐得住,甚至有闲心同我在此饶舌?”
“你!”
她突然提高声调,猛然抬头讽刺道:“真不清楚,为何二公主殿下会倾心于你这等败类!屡次好言相劝,她竟以为我心怀不轨!”
听闻今日太子殿下不临学堂,她迅速收敛情绪,便准备离去。
转身时,她余光瞥见池千术若有所思的表情,心中冷笑——鱼儿上钩了。
池千术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思绪翻涌。萧星,对他用情至深?
这倒是意外收获......
“三公主殿下!”
一个清冷的身影迈入学堂,桌案上的青瓷瓶里,新折的梅枝横斜而出。萧晚目光掠过他,冷淡地“嗯”了一声,同他的热情招呼形成鲜明对比。
池千术僵在原地。
窗外传来萧星的笑语声。见到他时,萧星脸颊顿红,目光有些不敢首视地叫了声:“南公子,早。”
果真如此,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