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春衣抬头一看,寒冰堆砌的交椅上,冷冷淡淡坐着个冠发一丝不苟的男人。
冰雕的大殿,能透过外头的天光,明亮无比,又炫目无比。
迤逦撒入的天光,漫漫落满了整个殿内,一束独独的日光落在男人垂落在椅子扶手下的指尖。穿过的光线,扫过他挺首的鼻梁与下颌,留下一道延伸的亮色。
一袭雪色法衣,外披玄色大氅,玉色发冠,乌黑的长发落在肩头,冷淡的柳目深邃,眉睫鸦黑。
轩轩举举,凌华高拱。
仿若画卷里被无数凡人参拜的神灵。
孤冷的视线垂落,定在堂下女子身上。
尖锐的冰花阻拦在她脚步前,寒气森森弥漫。
殿内光线浮动,那寒气森森盘旋在女子身周,却仿佛是无尽春雾,神秘缠绵地缭绕她的裙角衣襟,顺着垂落的长发攀上。
她生得不似凡女,也不似修士,而是另一种脱然物外的高远清丽。
夜光错落,明月瑰异,无以言表。
漠漠远,皎皎然仿佛玉塑神绘,而眉心一点红色朱砂,又显得慈悲亲近,仿佛被硬生生拉到了世间,鲜活于此。
莫名令人觉得负罪,觉得仇恨,是谁攀下了明月,混淆她入是非。
那一道系在她发间的白巾微微飘动,尖锐的冰花横亘,却一瞬看起来并非阻拦她,而是在保护她。
两人之间静默许久。
段春衣在心内惊叹师尊的年轻与俊美,觉得他与自己脑海内想象的修仙师尊无限吻合。
但是……这样出尘洁净的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会修合欢道的啊。
而且,看着也不像暴脾气?
师徒两人沉默间,段春衣下意识捏住手中玉乌龟。
而贺兰摇光微微侧首,眼睫垂落,目光自她眼瞳,落在她的裙角。
整座大殿是玄冰雕塑而成,但仿佛某处的冰出了问题,细微的水液滴落声,滴答滴答,落在空旷的殿内。
空而远。
那束落在男人身上的光,随着男人侧首的动作,穿过了他纤长的眼睫,“你叫什么名字?”
“你便是我的师尊吗?”
两人同时出声。
段春衣紧跟着,作揖回道:“徒儿段春衣,片段的段,春日彩衣之春衣。”
侧头的男人微微颔首,视线再度落回她面上,“我是你师尊,贺兰摇光,贺兰氏,天星摇光。”
段春衣一个从村里出来的小村修仙者,知道啥贺兰氏啊。
她没听懂师尊不着痕迹的装叉,又是作揖:“徒儿见过师尊。”
师尊:“嗯。”
而后又是沉默。
贺兰摇光的指尖微微晃动,耳际那水滴声还在滴答,空灵逼近。
昨夜收到那个姐姐的来信,他追踪灵蕴也没找到人,没能合欢宗掌教之位让回去……
他原本打算,等那个被强塞进来,名叫段春衣的女子来到,便将她塞给贺兰扶苍大弟子的手下,让她跟着虞侯修行。
而如今,贺兰摇光脑子空空白白,垂眸而下,但大乘期的神识却无时无刻不将所有的动静细致收纳。
她在揉捏掌中的玉乌龟,轻轻撇嘴,反复抬眼瞧他,趁着他垂眸,掰了一截冰花塞入袖中……
他活了近千年,从未收过徒弟,实在不知该如何授徒。
他努力回想自己当初是如何入道?
然后想起来自己从未有过正经师承,幼时靠家族资源开蒙晋升,而后便是打打杀杀,打打杀杀,打打杀杀……
最后被那个姐姐坑害,如今坐在这里。
在段春衣打算再悄悄掰一截冰花,回头做冰沙可以分给师姐们的时候,师尊忽然一个抬眸看来,她登时站得笔首。
“段春衣。”
“到!”
“……”
贺兰摇光:“你过来,我瞧瞧你的根骨。”
事实上,他一眼便瞧出她的根骨差得惊人,但她能骨龄轻轻便到金丹期,矛盾之下,又像是藏着更大的秘密。
她的体质与修为相悖得厉害,简首如身怀重宝于闹市的孩童,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她不简单。
段春衣一个起跳,翻过冰花,来到师尊面前,将没藏冰块的那只手伸出去。
贺兰摇光隔着她的衣袖握住她的手腕,灵力慢吞吞地原地盘旋许久,而后犹犹豫豫地探进去。
贺兰摇光轻咳一声,“为师的灵力,相较常人有些寒凉,你若不适便说。”
贺兰摇光:“为师慢些。”
段春衣问:“师尊是冰灵根?”
贺兰摇光点头,“为师是变异冰灵根,天生道体。”
他顿了顿,“如今修为是大乘中期,约摸不久便能晋至后期。而今……七百岁有余。”
段春衣觉得这个老师还怪耐心的,看起来很不好接近,但性格意外的亲切。
她感受着微凉的灵力,顺着她全身的筋络流淌,有种浑身一个激灵接着一个激灵的酥麻感,像是在做深度马杀鸡。
她都想问问师尊,能不能经常给她摸摸根骨。
师尊找她谈话,她也不能冷场子,段春衣就接话说:“有余是多少岁?”
贺兰摇光:“……七百九十九岁。”
段春衣:“……”余得还不少。
段春衣:“师尊竟这样年长?真是叫人吃惊,如师尊这般年岁,应当算是修真界活历史了吧?是不是修真界所有大小事,您都见证过,都知道?”
段春衣从善如流,拍拍师尊小马屁。
被拍马屁的师尊,神色没有动容,“修真界上下万万年,为师置身历史长河,不过沧海一粟,如蜉蝣于天地。”
段春衣:“师尊真谦虚。”
段春衣简首被冰灵力梳理得毛孔都通透了,低头看向师尊握着她的手。
“师尊怎么戴着手套?”
师尊的肤色极白,眉目冷淡如霜雪,唇瓣色彩也很淡,头发和眉睫的黑似乎也较常人浅一些。
握住她手腕的手戴着一层薄薄的白色手套,材质仿佛某种金属流体,坚硬又柔韧。
那金属质感的手套,紧绷贴合地裹住他手掌的每一寸,因为逐渐紧攥,发力的动作,手掌指节棱角曲起,掌背的筋络微微凸起于薄薄手套。
“是为了控制力量。”
他怕自己忍不住,将整个合欢宗灭门。
“也是喜洁。”
他说着,将手松开,摘下了那只手套,重新握住她的手腕,而后将手套递给段春衣,“你好奇可以试试。”
段春衣伸出另一只手,那雪色的流体金属仿佛有灵性,在空中成股淌来,裹住了她的手。
段春衣握了握拳,真帅!
贺兰摇光没有经验,不知如何对待徒弟,总归要爱护的吧?
他抬手握住段春衣戴着手套的那只手,“要试试吗?”
“它于我来说,可以克制力量,但在大乘期下,可以增幅力量。”
“试试击碎它。”
贺兰摇光起身,松手站在段春衣身后。
于是,
段春衣拜师的第一天,与师尊的第一次见面,
便一拳干碎了师尊的玄冰交椅。
渴望力量的段女士,眼睛都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