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春衣吐出口中的水,头发湿漉漉地散在肩头,擦掉眼睫上的水珠,看到晃晃的脸。
殷红的血珠从他的额头不断滚出来,半张脸的皮肤仿佛被什么狠狠刮过,撕扯开,露出狰狞的红色筋络。
而比脸更可怖的是几乎被活活剥皮的胸膛,那缠住她的蛇尾,鳞片斑驳,尾巴尖更是消失了,似乎被硬生生斩断了一截。
浓郁的血腥气熏得她微微眯起眼,单臂勾住他的脖子,“晃晃,晃晃还有力气吗?我们先离开这里。”
晃晃缠住她,奋力拨开涌动的水浪,朝着一个方向冲出。
忽然,他仰头,“翘翘,要入水了。”
他张开嘴,段春衣便俯首,吻住了他的唇。
一人一蛇扎入水底。
入水的一瞬间,仿佛某处阵法破裂,浓黑的水底,有淡淡的光色穿透。
段春衣眼睫扇动,见到了这方水底下,竟是一片由无数青铜锁链构成的牢狱封印,层层叠叠烙满符纹的锁链深处,深深困着一截蛰伏的灰黑色触手。
此时,那截庞然巨物般的触手上,不断睁开一只只阴郁诡美的眼瞳,注视着她的远去。
磅礴又恐怖。
段春衣的眼眸微微睁大。
晃晃带着她越来越远。
她看到了,那个方才在洞穴里不断靠近她的男妖……他竟是那庞然触手,断尾挣出的一截。
随之不断拼命扑向她,他被无数搅动的符纹锁链绞住,一寸寸枯萎。
仿佛一朵晔丽的花,被那锁链瞬息抽干了生机。
而那截巨大的触须,在愤怒地挣扎,整片水域陷入狂躁的暴虐气息中。
不断涌动的水底,泛起密密麻麻的气泡,段春衣有些看不清那边的情况。
晃晃正在亲昵地为她渡气,他身上的伤口也令她十分担心,段春衣便没有再看那边。
自然也没看到。
在那人形男妖枯萎之后的皮囊中,一只玉乌龟脱出,而后一道更为庞然诡谲的巨物填满了那方天地。
一寸寸收缩,一点点收紧。
而后一袭仿佛披着无尽黑暗的身影,凌水而立,阴黑双瞳睁开。
那双眸看向了被囚锁在无尽符纹锁链中,千万年的断足。
只是注视的目光,便令那无数符纹锁链,寸寸断裂……
男子身后无尽黑暗,化为无数不可察的细密触须,落网般扑向了那不断挣扎狂啸的触足。
千万年前,遗落的一截触足,被他再度吞没。
而在吞没了那截触足后。
他倏然抬目,掌心的玉乌龟被他捏紧,整个雷鸣涧地底在轰然坍塌,他在回味那段洞穴中的记忆。
翘翘,翘翘竟,一眼便能认出他吗?
翘翘……又为他说故事了。
这一次,没有万俟更,只有他,只有他。
翘翘说,他是她很好的朋友,肝胆相照的朋友。
无数的触须支顶着这方天地,他那双眼瞳中,类人的瞳孔,不断地收缩,而后在剧烈的幸福感中,最终还是滑落成诡秘的横瞳,郁郁地回荡着一个身影。
那细细密密的触须撑着即将坍塌的石壁,感受着她的逃离,一只玉乌龟,小心翼翼,悄悄地,钻入了她的乾坤袋。
他现在太高兴了,丑陋得很。
翘翘说了,翘翘是要成就破碎虚空伟业的有志之人,胸怀大志的翘。
不能被这样丑陋的他,吓到。
……
雷鸣涧底的轰动,上古封印的破碎,不仅是雷鸣涧中的修士们感知到,连玉昆仑剑宗内都响起警报。
无数长剑破空而现,一群群剑修的虚影,急掠而来。
“是何人在此渡劫?”
“不过化神雷劫,竟能劈开雷鸣涧底上古封印?”
“无避他们应当在此执行任务……”
——
此时的雷鸣涧中。
化神期的雷劫,己然劈下九道。
虞侯浑身是血,一剑插入地底,以自身血肉导引九天雷劫,源源不断劈向地底。
滚滚的鲜血,从他百会穴蜿蜒而下,淌在白皙俊美的脸庞上,撕裂了那张风情温吞的面庞,柔柔含情的眼眸也被鲜血浸湿。
“再来。”
他的筋骨在雷劫中一遍遍重塑,岿然起身,单手支剑,仰面看向天穹。
此方殿宇己然被劈开,天穹顶光撒下,那些玉昆仑前辈的牌位早己被雷劫劈得渣都不剩。
而玉昆仑此代大师兄,修真界天骄之首,正站在一旁,攥着一只碧色玉符,眉头紧皱。
雷劫源源不断劈下。
万岁观南他们不断将丹药丢进去。
虞侯一瓶瓶往嘴里倒。
沈即己然晋升完毕,敛眸看着雷劫中心的大师兄。
万岁观南掏丹药:“大师兄你再撑一撑,快了快了!我听见水声了!”
虞侯此时己然五感尽失,只不断将丹药吞入,五脏六腑正在被反复破坏,而后缓慢再生。
化神与元婴最大的不同,是碎婴成体外幻影。
元婴在雷劫中被粉碎,又被灵力引导,遍布体外,以神识重铸。
这本就是极需要精心准备,全神贯注的化神晋升,而虞侯此时猝然进行,又要分出心神,将雷劫引着,劈向渊底。
“二师姐。”
焦月带着华崇从殿外跑回来,白着脸朝万岁观南摇摇头。
那方悬崖下的隔障,果然消失了。
孟痣恨得咬牙,不停抹眼泪,“百里无避!你是不是在撒谎,你是玉昆仑的继任者,手握碧符怎么会打不开封印?”
不断的雷劫,虽然主要劈在虞侯身上,但在场所有人都被余波劈得外焦里嫩,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百里无避也有些狼狈,攥着碧符,“封印出问题了。”
他分析道:“应当是那只上古魔物苏醒了,这种情况下,即便手持碧符也打不开封印。因为,入内即死……”
孟痣:“你少胡说!!!”
“封印快开了,封印快开了!!”
司西鸾大喊一声,迫不及待跑了过去。
万岁观南将他一把拉住。
此时,最后一道紫黑色雷劫,凝然汇聚,狠狠破空劈下。
劫云之力随之猛然注入。
脊骨寸寸碎裂的痛楚下,虞侯将本命剑,狠狠刺入那不断被雷劫劈中的封印薄弱处,将那铺天盖地的雷劫之力,汇聚成一道,贯穿脊骨,而后涌入本命剑。
冲破——
轻微不可查的一声后。
遥遥的,似乎有声响传来。
是呐喊声,还是呼吸声,是听觉,还是触觉,还是视觉?
虞侯被血污阻隔的视线中,恍恍然。
“大师兄,大师兄……”
那双含情目微微扇动,血污被一只温热的手指扫去,五感逐渐归位。
他的手臂,本能地搂住了冲出来的小师妹。
他浑身的骨头都碎了,也不知是如何搂住的,但就是牢牢搂住了。
“小师妹?”
段春衣一手拉着血淋淋的小蛇,另一手勾在大师兄的脖子上,眼中全是大师兄鲜血淋漓的脸,泪水不断从眼中滚出来。
她努力擦掉他脸上的血迹,“大师兄,你怎么弄得这样狼狈?”
虞侯缓缓眨眼,段春衣的脸庞在他眼前,一点点清晰。
他倏尔一笑,高挺的鼻尖,落在小师妹的眉心,“小师妹,小师妹,大师兄来了。”
段春衣的眼泪又掉下来,“大师兄,你真是看话本子,给脑子看坏了。”
虞侯笑容更甚。
他道:“真是糟糕了,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冲动。”
他温声:“但是师兄说了,要报答小师妹的,师兄从不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