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书页的翻动和粉笔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黑板右上角用红粉笔写着的“距离高考：120天”的数字，像一块不断增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月考的阴影如同乌云般笼罩着高三（2）班，空气里弥漫着焦虑和疲惫的气息。
林小满的课桌上摊着英语作业本，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那道语法题——关于定语从句引导词的陷阱题。这己经是她第三次栽在这道题上了。红色的叉号像嘲讽的标记，刺得她眼睛发酸。她烦躁地咬着笔杆，笔帽上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牙印，脑子里却像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那些关系代词和关系副词的区别。
“到底选which还是where……”她小声嘟囔着，眉头拧成了疙瘩。就在这时，一颗小小的、圆滚滚的绿色物体，骨碌碌地滚过她的桌面，最后不偏不倚地停在了她的作业本上，压住了那个刺眼的红叉。
是一颗薄荷糖。透明的绿色糖纸，在日光灯下折射出微光。
林小满猛地抬头，看向讲台。李老师正扶着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讲解着刚刚发下来的模拟试卷。她的声音平稳，条理清晰，镜片反射着灯光，依旧像两片小小的屏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的表情，让人无法窥探她的内心。她的目光似乎扫过全班，又似乎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
林小满的心跳却骤然加速。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颗薄荷糖，翻转过来。糖纸背面，一行熟悉的、细小却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定语从句的陷阱，要小心哦！”
一股清凉的气息仿佛顺着指尖首冲大脑。她剥开糖纸，将那颗晶莹的绿色糖果放入口中。瞬间，强烈的薄荷清凉感在舌尖炸开，驱散了脑中的混沌。就在这清凉的刺激下，一个画面猛地闪回——上周的英语模考！那道让她抓耳挠腮、最后只能胡乱蒙了一个选项的压轴题，不正是眼前这道题的翻版吗？甚至连陷阱的设置方式都一模一样！
李老师……她是怎么知道的？她不仅知道题目，还知道我会在这里跌倒？那颗恰到好处滚来的薄荷糖，那句精准的提示……这一切，绝不仅仅是巧合！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几天来积累的疑惑和好奇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林小满的心。放学铃声一响，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收拾书包，而是深吸了几口气，鼓足了勇气，朝着教师宿舍楼走去。
夕阳的余晖将小楼的影子拉得很长。林小满站在李老师宿舍的门前，手抬起又放下，犹豫了好几次，终于轻轻地敲响了那扇略显斑驳的木门。
门开了。李老师站在门内，依旧穿着那件朴素的格子衬衫，鼻梁上架着眼镜。暖黄的灯光从她身后透出，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像岁月不经意留下的银线。
“林小满？”李老师似乎有些意外，但眼神里并无责备，反而带着一丝了然，“进来吧。”
宿舍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书架，一张小茶几。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书卷气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薄荷的清凉味道。李老师示意林小满在茶几旁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转身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坐。”她的声音比在课堂上柔和许多，“你是想问作业的事，还是……薄荷糖的事？”
林小满接过水杯，指尖感受到杯壁传来的暖意，紧张的心情稍稍平复。她点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被茶几上一个倒扣着的相框吸引了。相框的木质边缘磨得光滑，显然经常被。
李老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拿起那个相框，翻了过来。
照片有些泛黄，但画面清晰。上面是年轻时的李梅老师，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扎着简单的马尾辫，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她身旁站着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式圆框眼镜的老教师，面容慈祥，眼神温和，正对着镜头开怀地笑着。背景似乎是某个学校的门口，拉着红色的横幅，上面写着“祝考生金榜题名”之类的字眼。
“这是我的高考监考老师，张老师。”李老师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深沉的怀念。她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地着相框的边缘，仿佛在触摸着那段逝去的时光。“2008年，我参加高考。那天天气特别闷热，考场里更是让人喘不过气。我太紧张了，加上没吃早饭，考英语的时候，眼前突然发黑，手脚冰凉……”
她的声音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悠远。“就在我快要晕倒的时候，是张老师发现了我的异常。他二话不说，背起我就往医务室跑。考场大楼的走廊那么长，他年纪那么大了，背着我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我记得他衬衫的后背都湿透了。他一边跑还一边安慰我：‘孩子，别怕，没事的，有老师在呢。’”
林小满屏住了呼吸，仿佛能感受到当年那个考场上紧张到窒息的氛围，以及伏在老师背上那份沉甸甸的依靠感。
“后来，我没事了，坚持考完了试。但张老师……他后来被查出了癌症，晚期。”李老师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在他生命的最后那段日子，我去医院看他。他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话。最后，他把这个……”她指了指自己鼻梁上的眼镜，“……传给了我。”
李老师缓缓摘下眼镜，将它放在茶几上。没有了镜片的遮挡，她的眼睛完全显露出来——那是一双温和却带着深深疲惫的眼睛。此刻，在台灯柔和的光线下，那副眼镜的镜片边缘似乎泛着一层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莹光。
“他说，这不是普通的眼镜。戴上它，在特定的光线角度下，镜片的反光里……能看到学生未来的高考试卷。”李老师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一样在林小满耳边炸响！
林小满猛地瞪大了眼睛，心脏狂跳起来！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为什么李老师布置的作业总能精准命中考点？为什么她总能在关键时刻提醒某个同学注意身体？为什么她总是说“这题我们讲过”？为什么她仿佛能预知每个人的困境？原来……答案就在这看似普通的镜片反光里！
“所以……那些薄荷糖上的话……”林小满的声音有些发颤。
李老师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无奈，也有一种深沉的付出。“那是我当年高考时，没来得及写完的那道完形填空里的句子。”她拿起茶几上一个铁盒，打开盖子，里面是满满一盒绿色的薄荷糖。“我特意定制了这种糖纸，把那些句子印在上面。希望能给你们一点提示，一点安慰，就像当年张老师给我的依靠一样。”
她拿起一颗糖，糖纸背面印着“保持冷静，你能行”。“但是，”李老师的声音忽然变得沉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个能力……是有代价的。”
林小满的心揪紧了。
“每一次，当我通过镜片看到未来的试卷，试图去改变些什么的时候，”李老师的手指轻轻拂过镜片，“我就会……忘记一段和张老师有关的回忆。”她的眼神变得有些空洞，“一开始是一些小事，他喜欢喝的茶，他常讲的笑话……后来，是他带我们去春游的地方，他表扬我作文时说的话……现在，我甚至……连他最喜欢的茶叶是什么牌子，都记不清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台灯的光晕静静流淌，映照着李老师疲惫而哀伤的脸庞，和茶几上那副仿佛承载着沉重秘密的眼镜。林小满看着那盒薄荷糖，看着那副眼镜，看着老师鬓角的白发，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敬意涌上心头，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原来那些精准的预测，那些温暖的提醒，那些印在糖纸上的鼓励，都是用老师最珍贵的记忆换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