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戏报随着运河商船寄到北平时,沈砚之正在绘制《北平梨园图》长卷。报纸头版刊登着苏梨影的剧照,标题是 “姑苏第一青衣”。照片上的她,眼波流转间,仿佛藏尽世间风情,水袖轻扬,宛如仙子凌空舞动,左眼角的墨痣在镁光灯下,闪烁着如黑曜石般的神秘光芒。他将报纸夹在画稿中,却在深夜时分梦见她站在断桥上,水袖化作墨色绸带,如梦如幻,缠绕着他画中的梨园飞檐,檐角铜铃在梦中发出破碎的悲鸣,如泣如诉。惊醒时,枕边竟躺着一片染墨的梨花瓣,不知何时从她送的梨木匣中飘落,似是梦中情思化作现实。
冬至那日,铅灰色的天空飘起细雪,沈砚之收到一封加急电报,只有三个字:“母病危”。他心急如焚,日夜兼程赶到苏州,却只赶上苏母的临终时刻。老人枯瘦的手指紧攥着半块墨锭,断断续续地说这是沈老爷年轻时所赠。苏梨影一身素缟跪在灵前,腕上空空如也,那串墨玉珠不知去向。“班主说,家母是积郁成疾,病根儿在当年被沈家赶出的那一日。” 她抬起头,眼中没有泪水,只有如同戏中敫桂英般的执拗与悲凉,“沈先生,您我之间,终究是云泥之别,不必再相见了。” 如同晴天霹雳,沈砚之心中一片苦涩。
沈砚之没有离开,他动用了所有稿费为苏母操办了一场体面的丧事。出殡那日,雪花纷飞,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他看见苏梨影将那串墨玉珠埋入母亲坟前,珠子在白雪中泛着幽黑的光,像未磨开的墨锭,诉说着无尽的哀思。回到北平后,父亲将他锁在书房,逼他与军阀之女订婚,以换取画展的赞助。盛怒之下,他砸毁了画室里所有的油画,却在碎片中发现了苏梨影送的那支狼毫笔,笔杆的缝隙里塞着半张纸条,上面写着:“三日后酉时,万春茶园。”
万春茶园的后台弥漫着檀香与徽墨的混合气味,如诗如画。苏梨影正在上妆,铜镜里映出她苍白的面容和他手腕上的订婚袖扣。“我己应了荣府的聘,不日便会嫁入。” 她用胭脂笔细细描绘眼线,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荣老爷答应为缀玉班盖新戏楼,也答应替家母修墓。” 沈砚之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他看见她鬓边插着的梨花,是用墨汁染成的颜色,那抹幽黑在她苍白的脸颊旁显得格外刺目,“那半块墨锭……” 他声音嘶哑地问。
她从妆奁深处取出半块墨锭,与他颈间挂着的半块拼合,恰好组成一朵完整的梨花墨纹。“我就知道您还留着。” 她轻轻笑了,左眼角的墨痣微微颤动,像要晕开的墨点,“沈先生,戏里的崔莺莺能跳出剧本,可我们…… 终究是活在戏外的人。” 话音未落,荣府迎亲的花轿己到门前,喧天的喜乐声透过窗棂传来,像一把钝刀,缓缓切割着两人之间最后一丝牵连。他看见她腕间突然多了串新的墨玉珠,珠串上刻着细密的梨花纹,却比从前那串更加黯淡,仿佛被泪水浸透过千百遍,诉说着无尽的悲伤与无奈。